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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淑容虛弱同她道了聲謝,慢慢挪進了屋,回了榻上。

  靜瑤等宮女們把她服侍著躺好,才在旁問道:“上回不是叫王院判親自來看過?怎麼也不見好轉?王院判是怎麼說的?”

  鄒淑容說話艱難,一句話要倒三回氣,香蘭忙垂首答道,“回娘娘,王院判說,我們主子是氣血虧虛,加上肝氣抑鬱,又趕上肺風,才導致久病不愈。”

  靜瑤心裡一頓,問道,“肝氣抑鬱?這是有什麼心事嗎?”

  既然專程把自己請過來,想必是有什麼要緊事,她便發話道,“我既已來了,你什麼話但說無妨。”

  這次不用香蘭說話了,鄒淑容自己開口道,“謝娘娘恩典,臣妾確實有個難言之請……想必娘娘也知道,臣妾非京城人士,娘家在江南,離此山高水遠,眼下入宮幾年,也始終沒機會見一見家人……”

  話聽到這兒,靜瑤還以為她是想家了。

  說來這宮門深似海,後宮女子沒有隨意回娘家的自由,她嘗過思念親人的滋味,心裡倒也理解,便道,“若你想念父母,可給家中去封信,若景陽候與夫人方便進京,本宮替你去向陛下求旨,這不是什麼難事,何至於在心裡頭憋出病來?”

  卻見鄒淑容搖搖頭,“臣妾叩謝娘娘恩典,只是臣妾並非想叫家人進京……”

  頓了頓,續道,“不怕娘娘笑話,臣妾小時曾叫高人算過命,說臣妾今年會有一劫,抗不過去,興許就此交代了……現在看來,說的興許就是今次了。臣妾自知晦氣,但這是命數,改變不了……”

  大約連自己都覺得淒楚,說著說著,那豆大的淚珠就此跌落下來。

  看得眾人心裡一驚,一旁侍立的香蘭則趕緊給她擦拭。

  靜瑤皺眉道,“這說的什麼話?不過一點點小病,怎麼還扯上死了……”

  香蘭忙解釋道,“貴妃娘娘請見諒,我們主子打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凡事總愛往壞處想……”

  鄒淑容緩了緩,待氣平順了,終於又續道,“臣妾而今只是盼著,能不能……能不能在臨去前回家鄉看看,哪怕死在江南,也此生無憾了……”

  聽到這兒,靜瑤終於明白了,原來她是想回家養病啊。

  她一時沒說什麼,只聽香蘭也在旁道,“其實奴婢也想斗膽替主子求一求娘娘的恩典,您看,王院判也說,淑容娘娘是心病,能不能叫娘娘回鄉養病呢?這江南與京城氣候差的不少,興許娘娘回去了,病就好了……”

  說得看似有道理,卻叫靜瑤很有些為難,只得同鄒淑容明說道,“你也是宮裡的老人兒,該明白規矩,除過皇后,咱們這些人,不管家在近處還是遠處,可是難能回家省一次親的……”

  就見鄒淑容搖了搖頭,又小心說,“臣妾斗膽,其實是想求娘娘,能否請陛下下旨,放臣妾出宮……娘娘也知道,臣妾從未侍寢,想來陛下大約連臣妾叫什麼也不知……臣妾既然是個不祥之人,留在宮裡也是晦氣,不如就請娘娘開開恩,放臣妾出去吧……”

  放她出去?

  話聽到此,靜瑤震驚了。

  鄒淑容平素膽小如鼠的一個人,居然會起這樣的想法,想求皇帝放她出宮?

  她稍緩了一會兒,問道,“你可知道放你出宮意味著什麼?不說別的,景陽候府能接受嗎?”

  宮妃出宮,相當於民間普通人家放妾了,且相比後者,前者的影響可就更大了。

  鄒淑容看來已經打定了主意,只是道,“謝娘娘關懷,臣妾……不怕。”

  她垂下頭來,小聲道,“臣妾此生別無他求,就算娘家不容,只希望能葬身故鄉山水間,就算是死,魂也能安心。就請娘娘成全吧。”

  她早已打好了主意,在這裡擔驚等死有什麼值得留戀的?還不若能回到江南,就算家裡不認了,她自己生活,也好過在宮中一天到晚擔驚受怕啊。

  而且自己走了,這宮裡頭少一個人,該是更合惠貴妃的意吧,想來她應該願意。

  眼見她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靜瑤多勸也是無用,想了一下,發話說,“本宮知道了,只是這是大事,本宮做不了主,只能聽陛下的意思,你先好好養病,等我見到陛下,自會轉達,但至於成不成,本宮不能保證。”

  鄒淑容點了點頭,“謝貴妃娘娘成全,臣妾,臣妾感激……不盡。”

  匆忙說完,又咳嗽去了。

  靜瑤立起身來,吩咐殿中宮女們,“好好伺候主子。”

  宮女們齊齊應是。

  她又同榻上虛弱的人說,“你好好歇著,本宮宮裡頭還有事,不做逗留了。”

  鄒淑容應是,又想起身恭送她,她抬手,示意無須客氣,便往殿門外去了。

  一路乘轎往棠梨宮去,她一直在心間琢磨此事,這實在出乎她的意料,沒想到鄒淑容看似柔弱的一個人,竟會起這樣的想法。

  下了轎,入到殿中,她依然在想,倚波方才跟著她去的,也是一肚子話想跟她說。

  倚波問道,“娘娘是怎麼想的?要幫鄒淑容嗎?”

  靜瑤嘆道,“她輕易不求我什麼,只是傳個話的事。”

  這就是要幫的意思了,倚波有些隱憂,提道,“可是好好的宮妃不當,竟要自請出宮……奴婢擔心,鄒淑容會不會打了什麼別的主意?”

  “什麼主意?”靜瑤看了過來。

  倚波憂慮道:“她會不會想以退為進,藉此博取陛下的注意啊?”

  靜瑤想了想,倒是笑了,“如果她當真是這樣打算,其實無需找我,自己想辦法給陛下傳話不是更好?而且……”

  她語聲頓了頓,又嘆道,“陛下若果真是這樣的人,那我瞞著也沒用。別說我也是個妃子,就算是皇后,也無權攔著陛下去別人那兒啊,咱們這裡,又不是大理國……”

  今日所見,還是叫她心間有些不太舒服。

  從前她察覺逃不掉入後宮的命運,只能接無奈接受,卻也沒有幻想過,皇帝只寵幸她一個,不料一步步的,這些都成了現實,皇帝果真是他一個人的,其他的女子,只是後宮的擺設而已。

  她愛他,但愛是自私的,她承認自己做不到不妒,倘若皇帝現在寵幸了別人,她一定會心傷不止,可今日親眼看到景福宮裡的情景,心裡難免會有些自責,她雖沒有刻意,但不得不承認,這些女人的寂寞成全了她的歡喜……

  她抬眼望著庭間,眼眸里有些悵然,倘若不是身在宮廷,沒有這些煩心事,該多好?

  只是才發了一會兒呆,耳邊就傳來了小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原來是彥兒想她了,鬧著要見她。

  乳母把白胖的小娃兒抱到近前,她微笑接過來,輕輕碰碰兒子的額頭,柔聲喚著兒子的乳名,把小人兒高興的手舞足蹈,叫她的心瞬間化成了一灘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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