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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式劍招再簡單不過,毫無花哨技巧在內,卻是楊逸飛記憶最深刻的部分。他天生右指殘缺,捉劍不穩,卻不肯就此放棄。兄弟二人多年嘗試無果之下,終於偶辟蹊徑,開始嘗試左手劍法。乍然從頭,楊逸飛左手劍的經驗如同白紙,便是楊青月在每日短暫的清醒時間,扶著他的手,一劍一劍,從頭來過。劍招縱然再樸實無華,對楊逸飛來說不曾稍忘,更在如今亂局之下,似只有這幾式當年兄長親手指導的劍法,尚可充作畫餅,自欺欺人。

  漸漸的,冷夜還是冷夜,劍招也仍是最初的劍招,楊逸飛心思大亂恍惚中,卻覺得好似回到了幼時春三月中,桃花垂柳,辱燕白鴉。微風中,熟悉的溫度覆在自己尚稚嫩的小小手背上,一同用力握緊了一柄木劍,削、劈、刺、砍,一遍遍重頭來過。

  不需用眼睛去看,身旁熟悉的氣息非楊青月莫屬。也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還帶著病態的單薄,更有常年揮之不去的苦澀藥糙氣味、混雜了薄薄的汗意,味道卻最是使人心安。楊逸飛幾乎要陶醉在這樣的情形中,一劍揮過一劍,連綿不見停歇,身後的楊青月扶著他,也不見稍離。原本該是是枯燥辛苦的操練,反而成了不肯醒的美夢,甜蜜和睦,亦步亦趨,陶然忘返。

  這一場劍不知舞了多久,鶴棲島上不見劍氣縱橫之貌,只有孤影揮劍,一招一式,反覆不歇。腳下糙地已踏得一片紛亂,楊逸飛卻半闔著眼,恍如未覺,更嘴角微微挑起,帶三分笑,五分醉,二分沉溺不可自拔。

  突如其來一聲弦音如裂金石,擊碎一場春秋美夢。

  心魔幻境乍破,楊逸飛毫無防備,頭頂似有金擊玉響,打破天靈。他大叫一聲,撒手便倒,早只剩了光禿禿一根的樹枝也脫手飛出,不知掉到了哪裡。

  只是一道身影來得更快,縹緲如雲,踏風而至。楊逸飛脫力摔落,正跌在來人的懷中,受了力道衝擊,兩人團團在糙地上跌坐做一堆,好在癲狂之力卸去大半,未曾再受什麼傷。

  眼前春暖花開耳鬢廝磨剎那換做清宵冷夜、萬籟無聲,楊逸飛神思穿錯其中,一瞬茫然。但身後接住自己的氣息卻與夢中無二,只是衣衫鬢角更帶三分沉水殘香氣味,幽幽淡淡,連連綿綿。他忽的又激動起來,不管不顧一把反手牢牢抓住了,顫聲道:“哥……”突的一陣氣血翻湧,連連嗆咳起來。

  扶著他的楊青月忙為他順氣,一陣拍撫渡氣下來,好歹安穩了些,這才皺眉道:“你剛剛險些走火入魔,如何這般不小心!切莫再亂來,快回去好生調息。”

  楊逸飛順勢賴在他身上不肯起來,好似沒聽到楊青月不悅的語氣,更無視胸口悶氣不暢,像是自言自語,低聲道:“哥,你肯來找我……我甚是歡喜……你說我可該歡喜?”

  楊青月頓時沉默,似不知如何作答,更似緘語不答。

  楊逸飛才剛剛歡喜回溫了些的心又冷熄下去,他掙扎著翻過身,勉強拉開兩步兩人間的距離。用手背抹了抹嘴角,還好並未嘔紅,便硬撐著一口氣站起身,站穩了,挺直了脊背,扭過頭不肯看楊青月的眼睛:“哥,你先回去吧。我……沒事,我再坐坐就走,我……”他思緒亂了,口不擇言,簡直有些胡說八道起來,“我去宮商師兄那裡暫歇著,明日去回了大人,只說是要精心修劍,換一處居所……或者……千島湖不拘那一座島上都可……”

  “逸飛!”楊青月忍無可忍的出聲打斷他,難得提高了些的音量,登時掐斷了楊逸飛的話。呆呆的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明明是居高俯視尚坐在地上的楊青月,卻反而有種幼小可憐的姿態。

  楊青月扶著膝頭讓自己坐端正了些,懷抱的古琴早在撥弦破幻後就推在一旁,免受了壓跌的無妄之災。他此刻兩手空空,修長好看的指尖從寬大的袖口下露出半截,衝著楊逸飛平展開,聲音也重新放溫和了:“過來。”

  楊逸飛茫然,但更無從抗拒眼前人的每一句話,動作快過心思,早一步步挪了過去,慢吞吞的,在距離楊青月尚有幾步開外垂頭半跪。

  楊青月卻還是那個動作,抬眼看著他又嘆了口氣:“再過來些。”

  楊逸飛心中驟然一跳,顧不得綠糙污髒衣料,膝行湊近,甚至擅作主張的更靠近些,尚帶著汗意和隱隱几條泥漬的面龐,貼到了不過半臂之距。

  楊青月從容抬手,拈著袖擺擦上他的臉,將那點污髒一併揩去了。眼看著楊逸飛因自己這一動作,墨黑的瞳孔中忽的又燃起兩簇小小光芒,心中再無分毫梗塞,只余透徹一點笑意。笑未盡散,身微前傾,一手把定了楊逸飛肩頭,靠過去也在他唇頰之邊輕觸便離。

  可惜抽身得猶是遲了一瞬,楊逸飛的動作更快,之前還撐在地面的手猛的抄到他身後,一把連腰帶背,死死扣住,不由分說的拉到了自己懷中。動作之猛,用力之大,隔著兩人層層衣物,都似乎可以察覺到筋肉微微的顫動,不可自抑。

  然而楊逸飛也無心去遮掩克制,只一疊聲的叫著“哥”,雙臂環擁不放,一字字吐在耳畔頰側唇邊,亂無章法,避無可避。楊青月也被他的情緒感染得有些氣促起來,勉強扭頭要格出一個交流的空隙,楊逸飛卻愈發不肯放開了,臉龐擦蹭著臉龐輾轉磨蹭許久,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手指滑入楊青月後腦散落髮絲之中,攬定了,小心翼翼重又將唇貼上,一分一分,碾過齒列,叩入玉關。

  半是放縱的廝磨良久,到底還是楊青月先下決心推開了人。纏綿許久,乍一分開,呼吸都不免急促,面上更生潮紅,諸多狼狽。夜風吹散些許身上被撩起的熱度,漸冷靜了些,再對視,兩人反而都一時有些沉默。只是先前摸索中扣在一起的手指仍勾連著,不曾放開。指間掌心潮熱,汗意粘連。

  “天將曉,回去吧。”楊青月別開眼,舉頭看了看天。夜雲已淡,反覆折騰了一宿,此刻天邊已是隱約可見薄薄曦色,半晦半明。夏季天長,再不需多久,該就有紅日出雲,金雞鳴曉,長歌門中勤奮些的門人弟子,也要起身了。

  手臂上自楊逸飛處傳來的力道尚有些拖拉,情緒大起大落之下,才方弱冠的青年心思到底仍稚嫩了些,面上薄紅未褪,眼神卻定定落在楊青月身上,執拗不移,像是在等著什麼。

  楊青月沒回頭,到底這一夜揭破心聲驚世駭俗,心底洒然如他,也免不得耳根後微泛血色。他扯不動楊逸飛,乾脆鬆了手,彎腰將琴抱起。最熟悉不過的觸感分量入手,心中一定,指尖挑抹間,帶動錚鏦弦律,如訴如傾。

  他抱了琴,舉目南眺,長歌門樓台疊疊處,已在漸淡的夜色中稀微可辨。這看了二十多年的山川糙木,心境既改,竟也嫵媚多情起來。楊青月搖頭笑笑,像是嘲笑自己也情竇初開一般失了從容,但還是轉過身,看向一直不肯將熱切目光稍挪的楊逸飛:“逸飛……”

  “哥?”

  “回去了,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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