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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碧城笑了,她大步地順著樓梯向二樓走廊走去。她把在青浦特訓班時陳深為她剪頭髮的往事深埋在記憶的最深處,因為她是唐山海夫人,而且她負有使命。她想起了當年為她剪頭髮時,陳深一次次在她耳邊說話。陳深的男低音,總是能令她在喀嚓喀嚓鮮亮的剪刀聲中昏昏欲睡。

  陳深是個看上去還算儒雅的人。有時候他簡直不像個男人。他會在劉蘭芝和一幫太太搓麻將的時候替他們打開水,或者去買來糖炒栗子。沒有人知道這個身上永遠帶著理髮剪子的男人在想什麼。除了跳舞,他好像也沒有什麼特長。他更不會搓麻將,他甚至連麻將牌也不認識。他又不太會喝酒,基本上長年喝一種叫格瓦斯的汽水。最多在興奮的時候,他會說說他的表親蔣鼎文,但是很顯然基本上不太有人認同他這種攀高枝的說法。就如同姓秦的從來不敢說秦始皇是表親。

  陳深的狀態令劉蘭芝很不滿,你得有個男人樣!你得趕緊討一個家主婆。

  陳深說,那多累啊。要是我被颶風隊鋤殺了,這世界就多了一個寡婦。

  劉蘭芝急了,你這是烏鴉嘴。

  陳深認真地說,那鳳凰嘴應該怎麼說?

  陳深突然想到了“歸零”計劃。宰相說過的歸零計劃,他是問過畢忠良的。但是畢忠良只是哼了一聲,說了一句,歸零?做夢!

  那麼到底直屬行動隊機要室里有沒有歸零計劃?還是歸零計劃在 76號特工總部?如果在總部,那又要怎麼拿得到呢?陳深在劉蘭芝這幫太太們的麻將聲中,顯得有些悵然若失。他想,其實最簡單的還是跳舞。

  捌

  唐山海請畢忠良夫婦和陳深在沙遜大廈十八層吃飯。陳深沒想到劉蘭芝帶了柳美娜來。那天柳美娜就坐在陳深的對面,陳深仔細地觀察著柳美娜,除了雀斑,以及胸部有些平以外,柳美娜的眉眼其實是很端莊的。她是一個嚴謹的人,不愛說笑,從不招惹是非。按理說這樣的女人很容易就成為別人家的賢妻良母,可她不知為什麼遲遲未嫁。

  劉蘭芝一直在看著陳深。她發現陳深的目光一直棲息在柳美娜身上,仿佛是要把柳美娜望穿似的。劉蘭芝就笑了,她希望柳美娜和陳深能成就一對,這樣能了卻她的心愿。畢忠良一直讓她少管閒事,他告訴劉蘭芝,陳深是在舞廳里打滾的一匹青壯年駱駝,找女人用不著你來操心。

  我給他找的是老婆,不是女人。劉蘭芝總是振振有辭。

  柳美娜不適合他。

  你怎麼知道不適合,只要一個是男一個是女,上了一張床就適合。

  現在,這一對看上去差不多能成的人坐在了劉蘭芝的身邊。劉蘭芝比在座的每個人都開心。唐山海點了 TOV牌子的白蘭地和強納華克的威士忌,說起酒來就好像他是開了一個洋酒行似的。他對白酒和浙江紹縣的花雕女兒紅一點兒也不懂,也不喜歡。他叼著亨牌雪茄邊騰雲駕霧邊說,人生苦短,吃好的、穿好的、喝好的、抽好的才對。現在他就把這些好的上來了,但是陳深卻輕聲對服務員說,來一瓶格瓦斯。

  唐山海就在心底里認定,畢忠良的忠實走狗陳深,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土老帽兒。陳深把這種冒著白色泡沫的汽水往嘴裡送的時候,唐山海的胃就開始翻滾起來。

  要不你抽一支雪茄吧。作為主人,唐山海必須顯示必要的殷勤。

  我有櫻桃牌香菸。不需要。

  那是日本煙。聽裝的,五十支一聽。青草味太重。

  陳深眯起眼睛笑了,好久以後他才說,你對煙太了解了。可我覺得煙不分國籍,煙就是煙。再說咱們本來就在為日本人做事,抽日本人的煙那才叫心口合一。

  窗外突然開始飄起雨來。這個安靜的夜晚,畢忠良像一個道具一樣,一不言發地喝著酒。他並不喜歡唐山海自己帶來的酒,他喜歡喝紹縣出產的黃酒。他喝下了溫熱的黃酒以後,臉上的氣色一下子就好了很多。那天晚上他們聊起了已經陣亡的抗日將軍張自忠,張自忠的葬禮算是隆重的,半年過去了,那件初夏的往事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人提起了。國共兩黨的人,都題了字,無論是國民政府頒發的“榮字第一號”榮哀狀,還是蔣介石題的“勛烈常昭”,或者是毛澤東題的“盡忠報國”,在畢忠良看來,那都是一場幻影。於他而言,如何過好每一天,讓自己的煙土生意賺得越來越多,直屬行動隊在上海的盤剝越來越多,以及讓太太劉蘭芝的病儘快好起來,才是他的目標。他想到的是,總有一天汪精衛會撐不住的。那個時候他要麼就是投重慶政府,如果重慶不嫌棄他的話;要麼就是投共產黨,或者直接帶上劉蘭芝移居海外。他很清楚,這樣的想法,在當時汪精衛政府的任職人員中大有人在。

  唐山海那天說了好多,倒是徐碧城不太說話。作為東道主,她偶爾地會和柳美娜、劉蘭芝說幾句。沒有人知道徐碧城心裡曾經裝下過一個在青浦特訓班熱愛理髮的教官。徐碧城的眼波在偶爾轉動,有時候她的眼光裝作不經意地掃過臉上有小雀斑的柳美娜,心替柳美娜萌動了一下又一下。她知道,柳美娜的情懷顯然動了,她的目光也變得無比潮濕。徐碧城的心情因此而複雜,她希望陳深有一個好的女人,又希望陳深一直單身下去。就像窗外的雨陣,她希望上海的天空晴空萬里,但有時候她又盼望在與雨陣只有一寸之隔的窗前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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