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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答我,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方覺夏冷漠地重複著審問。

  「四月下旬……我、我為了見你,我花掉最後的錢來了北京,本來爸爸是想回廣州的,但我想見見你,孩子,我……」

  「來之前服用了什麼違禁品?」方覺夏聽見他沒有回到廣州,有些鬆口氣,也直接打斷了他的動之以情,「打算對我做什麼?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方平喘著氣,整個人的聲音聽起來都是虛浮的,像是生了大病的人,「我……我不記得了,覺夏……」

  「你記得。」聽見他叫自己的名字,方覺夏覺得刺耳,於是戳穿了他的謊言,「說,準備對我做什麼。」

  他的聲音太冷了。

  「我只是想打暈你,因為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和你單獨說話的機會,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想讓你幫幫我,幫幫你的父親!」

  方覺夏冷笑一聲。

  「別說謊了。你知道你自己吸過毒之後是什麼樣子嗎?你照過鏡子嗎?那一棒子掄下來,我還是不是能站在你面前都是未知,幫?死人怎麼幫你?」

  他訓問的語速越來越快,子彈一樣掃射過來。

  「有沒有聯繫過我的公司和經紀人?其他公司呢?你還聯繫了誰?說話!」

  方平的嘴打著結巴,開口發顫,已經跟不上方覺夏的節奏了。

  他毒·癮又發了,清醒的時候就像是迴光返照,很短的時間,人一抽,原本掙扎著起來的身子就倒了下去,神經被蛆蟲噬咬,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什麼人都可以罵。

  這一輪的時候他腦子裡已經沒有方平過去的好了。

  他記得他在醫院得知自己可能殘廢之後的狂怒,記得他酗酒成性,把他當成殘次商品那樣侮辱。隨手抄起來的椅子狠狠砸在他後背,整個脊樑都青紫不堪。夏天穿著質量不過關的白襯衫校服,隱隱約約的,都可以透出來。

  好像衣服髒掉了一樣。

  方平又開始罵他了,方覺夏快分不清究竟犯癮之後的人是他,還是清醒的時候是真正的他。

  「垃圾」、「失敗者」、「沒有人會喜歡你這樣的東西」

  「廢物」、「缺陷」、「不配站在舞台上」、「憑什麼你可以成功」

  這些字眼好熟悉。方覺夏恍惚間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每天都害怕父親一身酒氣回家的時候。躲過隨時可能砸到頭上的啤酒瓶,他也躲不過砸過來的菸灰缸,穩穩噹噹砸在腳上,腳趾不停地流血。

  於是他不可以練舞了,腳疼得站不住,被老師問起來,也只能騙人。

  說是自己的錯。

  人的經歷為什麼不可以正負抵消呢?

  真實擁有過的美好童年,和隨之而來的破碎和崩塌,一好一壞,一正一負,相加之後等於零,當做一切都沒有擁有過。這太理想了,現實只有得而復失的雙倍痛苦。

  拼命地掙扎過後,方平又消停了。他就是這樣反反覆覆,瘋癲無常。醒來就是歇斯底里的謾罵和尖叫,昏死過去的時候就留給他可怖的寂靜。

  方覺夏像一扇潔淨的鋼琴蓋,正在不斷地沾上灰塵、污屑和骯髒的指印。

  腰很痛,他站不住了,只能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地上,靜靜地看著窗外。房間門偶爾會打開,那個聽命於裴聽頌的保鏢會給他送食物、送水,但方覺夏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不敢閉眼,只要閉上眼,他就能看到最初的方平,閃閃發光、溫柔體貼的方平。他害怕這個人就是他,害怕自己心軟。

  天色從亮到暗,雲朵落了灰,雷鳴電閃,忽然間就下起大雨,泥土翻出的腥味往鼻腔里涌,他又一次覺得反胃,扶著牆站起來,去洗手間。但也只是乾嘔,他彎著腰乾嘔,好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那樣用力,但什麼都沒有。

  鏡子裡的自己額頭青腫,破皮的地方結了血痂。方覺夏甚至慶幸他最近沒有工作,否則要怎麼上台,怎麼面對鏡頭。這樣的想法一出現,方覺夏就覺得可怕。他明明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肯定自己,告訴自己臉上的胎記不是劣品的瑕疵,但這個人一出現,那些噩夢就又重現了。

  那些由自己父親親手埋在他骨血里自我懷疑的種子,只是暫且休眠。

  方覺夏不再去看鏡子,他試圖用理智驅逐那些負面情緒,但他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他需要數獨,需要思考,這樣他就可以平復情緒。只要能讓他做點題,讓他的腦子轉起來,他應該就會好起來的。

  焦慮爬上心頭,方覺夏迷失方向。

  從洗手間出來,他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順著聲響抬頭,看見淋得半濕的一個人。

  幻覺嗎?

  怎麼好像裴聽頌。

  裴聽頌看著方覺夏,心猛地抽痛。他蒼白得像朵乾枯的花,固執得保持著原有的形狀,但一碰就粉粹。他的眼神是熄滅的,仿佛看不見自己一樣。

  他快步走上去,叫了一聲覺夏,想一把將他抱在懷裡,可還差一步的時候,他看到方覺夏垂下去的雙眼,他頓住了。好像害怕這個擁抱會顯得倉促,會讓方覺夏的情緒更加不安。

  所以裴聽頌變得猶豫,想要伸出的手又縮回。

  方覺夏緩慢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裴聽頌的胸口,是熱的,有心跳。

  「你回來了。」他這才確認不是幻覺,才把這句話說出口,像一個沒發生任何事,只是等待自己愛人回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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