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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弄暈。」方覺夏重複了他的表達,「然後呢,綁架?勒索?拿著大筆鈔票去買你求之不得的毒·品?」

  方平不說話了,他幾乎也說不出什麼話了,打顫的雙腿站也站不住,只能堪堪被那名保鏢拉著拽著,像個破布棉花縫出來的假人。

  保鏢開口說,「方先生,少爺之前安排了一個地方,告訴我如果抓到了人,就先關在那裡等他回來。」他看著方平的狀態,並不適合繼續停留,「要不,我先把他帶過去,您先回去休息。」

  這裡隨時會有人來,裴聽頌考慮得很周全。

  「不用告訴裴聽頌,」方覺夏慘澹地笑了笑,「他已經夠焦頭爛額了。」

  和對方比起來,他們誰都沒好到哪裡去。

  方平毒癮發作半昏迷過去,被私人保鏢帶走。方覺夏決定跟他一起去,等方平清醒再審問一遍,他必須搞清楚來龍去脈。

  手裡的鋼棍沉甸甸的,方覺夏低頭看過去,那麼長,那麼重,砸在頭上恐怕不止是昏迷。

  他似乎預支到那種悶痛。

  將鋼棍扔進後備箱,方覺夏整理了情緒,他很清楚自己這樣的狀態沒法開車,一定會出事,所以也坐上私人保鏢的車,一起離開了公司樓下的地下停車場。

  一路上昏昏沉沉,方覺夏坐在副駕駛座上,聽著被捆住的方平掙扎大叫,感覺有些不真實,像一場狗血淋淋的戲劇,很難看,也很折磨人。

  他的額頭磕破了皮,開始流血,痒痒的,流到眼皮上,他抬手用手背擦掉,繼續望著前方。明明自己已經修煉成一塊石頭了,可原來石頭也會疼。

  私人保鏢帶著他去到一個公寓裡,將捆住的方平扔到其中一個房間,綁在一張單人床上,牲口一樣。

  「方先生,您可以休息一下,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我會看住他。」

  方覺夏像個木偶那樣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悶啞的聲音,「謝謝。」他唯一的要求只是一杯水。

  握住水杯的他,非常固執地沒有去休息,而是來到方平被關起來的房間,坐在距離他不到三米的一張桌子旁,沉默地看著他。

  喉嚨乾燥,痛癢。他只開了一盞床邊檯燈,因為他不想看得太清楚。

  整整一夜,方覺夏始終聽著他的尖叫、嘶吼,像一個毫無感情的旁觀者。那種被違禁藥物控制住神智和精神的失控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床單被他蹬破,扭動著掙扎著,口吐白沫。這場面在夜盲的加持下變得模糊,他像是遠遠地觀看了一場烈火燒身,看著一個活人熔化在罪惡的火苗中,變成碳,變成灰,變成一灘發臭的死水。

  多年的闊別重逢,攢下來一場噩夢。

  看著眼前,方覺夏的腦海里卻不合時宜地閃過一幅幅畫面,都是方平十幾年前在舞台上意氣風發的樣子,跳著《狂歌行》和《海上花》,姿態優美,令人心醉。每一個抬腿,足尖都繃得筆直,繃住的是他的驕傲。

  當年那個小小的自己,每每在台下仰望著他的身影,連眨眼都不敢,生怕錯過父親每一個精彩的瞬間。

  他是個舞痴,跳起舞來人才是活著的。能夠跳舞的時候,他是那麼好,好到有耗之不竭的愛和感情可以拿來滋養方覺夏,讓他感受到溫暖的父愛,讓他領略舞台的魅力,讓他對舞台存有最大的幻想。

  只有四五歲的方覺夏在練功房仰望著他,聽見他說出各種豪言壯志。

  [爸爸以後一定會成為舞台上最亮眼的一個,那時候你一眼就可以看到爸爸。]

  這明明是第一個教會他什麼是夢想的人。

  方覺夏冷漠地望著眼前已經癲狂的男人,忽然間覺得一陣反胃,想吐卻吐不出來,只能不斷地喝水。冰涼的水順著食道淌下去,渾身都很冷。

  天色翻了白,夜從黑色逐漸褪為深藍,最後消逝。被捆住的方平似乎短暫地熬過了癮症發作期,整個人昏死過去,方覺夏站在窗邊,靜靜地望著窗外復甦的街道,人在馬路上行走,螞蟻一樣渺小。

  螞蟻很容易就被踩死,所以螞蟻的夢想更是脆弱。

  手機震了好幾下,是凌一的消息,問他怎麼沒有回宿舍睡覺。方覺夏緩慢地打字,也不知道自己回了什麼。

  身後再次傳來方平的聲音,他的喉嚨已經啞了,求著方覺夏把他放了。他似乎在很誠懇地懺悔,聲淚俱下。

  「我錯了,孩子,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只想和你說說話,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真的,爸爸太難受了,我快死了你知道嗎?」

  「爸爸知道你有出息了,知道你、你成功了,你可以幫爸爸的對不對?」

  「這麼多年了,爸爸也很想你啊。」

  爸爸。

  真是遙遠的一個詞彙。

  方覺夏的情感在和理智拉扯,情感上對他厭惡又同情,理智卻還在一句一句剖析這個人話中的真假。

  不想傷害,最後卻是拎著鋼棍來找他。

  很想他,這麼多年都沒有回家,偏偏在他走紅了,就想他了。

  方覺夏背對著他,仍舊望著窗外,背影挺直像一棵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客觀而冷淡,更像是一個審訊官,而非兒子,「什麼時候開始跟蹤我的?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回來的事?」

  方平啞著聲音,搶著回答了第二個問題,「沒有,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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