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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得不認可,這個比他小兩歲半的男孩子是一個博弈高手。

  「很好,狀態不錯。」在一旁抓拍完畢,林墨轉換角度,對裴聽頌說,「再溫和一點,靠近春天的概念。」

  裴聽頌骨子裡的懷疑主義再一次發作,不過他是笑著說的,笑起來的樣子反倒是真的挺貼合他們所謂的「概念」。

  「春天的概念一定要是溫和的?」

  這句話讓在場的工作人員都有些愣住。

  方覺夏也聞聲抬起頭,從思緒抽離。他著實佩服這種可以隨時隨地表達自己觀點的性格,大概和從小的生活環境也有關。

  在偏好和諧一致的氛圍里待太久,懷疑論者也早無稜角。

  「一說到春天就是溫柔的。和風煦日,冬去春來。好像冬天肆虐完之後緊接著春暖花開已經成了一種印象定式了,挺沒勁的,就不能有點新的概念嗎?」說罷,他瞥了一眼方覺夏,「比如,軟弱的冬天被春日囚禁起來,從此之後不見天日……之類的。」

  這一眼意味深長。

  林墨站直了,一下子並沒有對他的想法表示什麼,其他的工作人員不敢吭聲,只有候在一邊的雜誌編輯和主筆心裡樂開了花,加上星圖的團隊出了名的審稿容易,沒什麼禁忌,他們就更開心。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原地繞圈子,然後又突然停下,對著方覺夏問,「你怎麼想?」

  這樣的攝影師不常見。圈內的大佬攝影師大多專斷,林墨也是一樣,不過大概是被裴聽頌推翻過一次,他的閾值已經拓寬。

  「有攻擊性的春天,」方覺夏肯定道,「我喜歡這種說法。」

  他並不是單純順從,而是的確感興趣。何況在他眼裡,裴聽頌並非善類,和溫煦春日的設定完全不符。

  「你知道嗎?」林墨笑了一聲,對著裴聽頌說,「上一回這麼跟我對槓並且讓我成功妥協的,是滿貫級別的大花影后,審美很高,脾氣也傲。」

  這句話隱含的意味大家也都清楚,於是都鬆了口氣。

  程羌腦門都冒了汗,雖然裴聽頌有背景,但帶他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工作簡直比走鋼絲還難。

  策劃一改再改,最終版本和最初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可在場的工作人員沒有一個不因為裴聽頌的表現力而服氣。正式拍攝開始後,方覺夏離開攝影棚,在監視器旁站定。

  裴聽頌往地面懶散一坐,一條腿支起另一條朝前伸直。被花簇擁的他手裡握著一枝孤零零的雪白花朵。鏡頭自上而下去拍。裴聽頌的髮型吹得蓬鬆,有幾絲亂發垂到眉眼中央。他一抬眼,眼睛的形狀收斂拉長,眼角的陰影幾乎要接上粉色早櫻花瓣。

  可眼神里的攻擊性展露無遺,像野獸等待捕獵的兇險。周遭溫軟生香的花一襯,這種漫不經心的狠勁愈發凸顯。

  「很好,眼神不錯。」林墨低下來,鏡頭拉得更近,鏡頭裡他臥蠶和眼下的小痣莫名添了幾分真實的欲感。裴聽頌側過臉,握著花枝將半開的花朵遞到嘴邊。

  方覺夏靜靜看著,他以為裴聽頌是要親吻。

  但他的嘴唇只是蜻蜓點水那樣觸碰了一小下,然後張開,牙齒咬住了柔嫩花瓣。他的嘴角是上揚的,好像一隻成功咬破獵物動脈的野獸,狩獵成功的狂歡在他的雙眼和血液里沸騰。

  快門響個不停。

  方覺夏有些走神,他幾乎可以感覺到裴聽頌齒尖陷下去的那一刻,花瓣所承受的鈍痛。

  他莫名和一朵花有了通感。

  林墨相當滿意,滿意到顧不上說話,只是在裴聽頌的動作轉換下不斷按動快門。

  「親愛的,」Andy的聲音再次出現,將方覺夏的思緒拉回,他手中拿著粉撲,「我找了你半天,原來在這裡啊。你們隊內關係真不錯啊。」

  關係其實真的不太好。方覺夏眼睛轉了轉,心虛地露出一個笑。Andy給他補妝,「雪景已經找好了,他們說附近正好有一個公園,景特別漂亮。」他拍了幾下,然後站遠一些端詳,「Perfect.」

  Andy大概出去的同時也給自己補了補香水,可香味實在重得出奇,跟手抖撒了半罐在身上似的,嗆得方覺夏鼻子痒痒的。他眯著眼低頭忍了半天,最後還是打了個噴嚏。

  「啊啾。」

  聲音本來是很小的,可裴聽頌一下子就被這個小小的噴嚏聲吸引了注意力,抬了下頭。方覺夏打完噴嚏的當下也扭轉頭,兩人視線不小心撞上。

  裴聽頌笑出了聲。

  這一幕也碰巧被抓拍下來。他的下巴和嘴唇被殘破的花朵掩住,但笑眼的弧度很靈。

  「這張虛掉了,不過挺活的。」林墨表示滿意。

  他是個喜歡拍模特局部部位的攝影師,這次的目標是裴聽頌的手。虛化的各色花朵作為背景,裴聽頌再次抽出一朵白色花朵,手指撩撥似的拂過那些重疊到幾近閉合的花瓣,接著一把抓住,粗暴地將花瓣扯開。它們被迫殘忍地與青色萼片分離,殘破的花柱孤單單立著,顫慄搖晃。

  明明是一場摧毀,但在鏡頭和方覺夏的瞳孔里,這才像是一場實實在在欲望的盛放。

  急促的快門聲像是呼吸的隱喻。潔白花瓣被揉出半透明的摺痕,像淤青一樣。光不會說謊,從這些細小傷口中透出來。裡面的纖維被照得發亮,那是花的毛細血管。

  「撒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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