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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宗立,乃召還,為太子少師。大中二年,年六十九卒,贈太尉,諡文簡。兩《唐書》(舊一七二新一七四)皆有傳。僧孺性堅僻,與李德裕〔16〕交惡,各立門戶,終生不解。又好作志怪,有《玄怪錄》十卷,今已佚,惟輯本一卷存。而《周秦行紀》則非真出僧孺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十三)云:

  「賈黃中以為韋瓘所撰。瓘,李德裕門人,以此誣僧孺」者也。

  〔17〕案是時有兩韋瓘,皆嘗為中書舍人。一年十九入關,應進士舉,二十一進士狀頭,榜下除左拾遺,大中初任廉察桂林,尋除主客分司。見莫休符《桂林風土記》〔18〕。一字茂宏,京兆萬年人,韋夏卿弟正卿〔19〕之子也。「及進士第,仕累中書舍人。與李德裕善。……李宗閔惡之,德裕罷,貶為明州長史。」見《新唐書》(一六二)《夏卿傳》,則為作《周秦行紀》者。

  〔20〕胡應麟(《筆叢》三十二)云:「中有『沈婆兒作天子』等語,所為根蒂者不淺。獨怪思黯罹此巨謗,不亟自明,何也?牛李二黨曲直,大都魯衛間。牛撰《玄怪》等錄,亡只詞構李,李之徒顧作此以危之。於戲,二子者,用心覩矣!牛迄功名終,而子孫累葉貴盛。李挾高世之才,振代之績,卒淪海島,非忌刻忮害之報耶?輒因是書,播告夫世之工譖愬者。」乞靈於果報,殊未足以饜心。然觀李德裕所作《周秦行紀論》,至欲持此一文,致僧孺於族滅,則其陰譎險很,可畏實甚。棄之者眾,固其宜矣。論猶在集(外集四)中,迻錄於後:

  言發於中,情見乎辭。則言辭者,志氣之來也。

  故察其言而知其內,翫其辭而見其意矣。余嘗聞太牢氏(涼國李公嘗呼牛僧孺為太牢。涼公名不便,故不書。)好奇怪其身,險易其行。以其姓應國家受命之讖,曰:「首尾三麟六十年,兩角犢子恣狂顛,龍蛇相鬥血成川。」及見著《玄怪錄》,多造隱語,人不可解。其或能曉一二者,必附會焉。縱司馬取魏之漸,用田常有齊之由。故自卑秩,至於宰相,而朋黨若山,不可動搖。欲有意擺撼者,皆遭誣坐,莫不側目結舌,事具史官劉軻《日曆》。余得太牢《周秦行紀》,反覆覩其太牢以身與帝王后妃冥遇,欲證其身非人臣相也,將有意於「狂顛」。及至戲德宗為「沈翣兒」,以代宗皇后為「沈翣」,令人骨戰。可謂無禮於其君甚矣!懷異志於圖讖明矣!余少服臧文仲之言曰:「見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之逐鳥雀也。」

  故貯太牢已久。前知政事,欲正刑書,力未勝而罷。

  余讀國史,見開元中,御史汝南子諒彈奏牛僊客,以其姓符圖讖。雖似是,而未合「三麟六十」之數。自裴晉國與余涼國(名不便)彭原(程)趙郡(紳)諸從兄,嫉太牢如仇,頗類余志。非懷私忿,蓋惡其應讖也。太牢作鎮襄州日,判復州刺史樂坤《賀武宗監國狀》曰:「閒事不足為賀。」則恃姓敢如此耶!

  會余復知政事,將欲發覺,未有由。值平昭義,得與劉從諫交結書,因竄逐之。嗟乎,為人臣陰懷逆節,不獨人得誅之,鬼得誅矣。凡與太牢膠固,未嘗不是薄流無賴輩,以相表里。意太牢有望,而就佐命焉,斯亦信符命之致。或以中外罪余於太牢愛憎,故明此論,庶乎知余志。所恨未暇族之,而余又罷。豈非王者不死乎?遺禍胎於國,亦余大罪也。

  倘同餘志,繼而為政,宜為君除患。歷既有數,意非偶然,若不在當代,必在於子孫。須以太牢少長,咸置於法,則刑罰中而社稷安,無患於二百四十年後。嘻!余致君之道,分隔於明時。嫉惡之心,敢辜於早歲?因援毫而攄宿憤。亦書《行紀》之跡於後。

  論中所舉劉軻〔21〕,亦李德裕黨。《日曆》具稱《牛羊日曆》,牛羊,謂牛僧孺、楊虞卿〔22〕也,甚毀此二人。書久佚,今有輯本,繆荃蓀刻之《藕香零拾》〔23〕中。又有皇甫松〔24〕,著《續牛羊日曆》,亦久佚。《資治通鑑考異》(卷二十)引一則,於《周秦行紀》外,且痛詆其家世,今節錄之:

  太牢早孤。母周氏,冶盪無檢。鄉里云:「兄弟羞赧,乃令改醮。」既與前夫義絕矣,及貴,請以出母追贈。《禮》云:「庶氏之母死,何為哭於孔氏之廟乎?」又曰:「不為伋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而李清心妻配牛幼簡,是夏侯銘所謂「魂而有知,前夫不納於幽壤,歿而可作,後夫必訴於玄穹。」使其母為失行無適從之鬼,上罔聖朝,下欺先父,得曰忠孝智識者乎?作《周秦行紀》,呼德宗為「沈婆兒」,謂睿真皇太后為「沈婆」。此乃無君甚矣!

  蓋李之攻牛,要領在姓應圖讖〔25〕,心非人臣,而《周秦行紀》之稱德宗為「沈婆兒」,尤所以證成其罪。故李德裕既附之論後,皇甫松《續歷》亦嚴斥之。今李氏《窮愁志》雖尚存(《李文饒外集》卷一至四,即此),讀者蓋寡;牛氏《玄怪錄》亦早佚,僅得後人為之輯存。獨此篇乃屢刻於叢書中,使世間由是更知僧孺名氏。時世既遷,怨親俱泯,後之結果,蓋往往非當時所及料也。

  李賀《歌詩編》〔26〕(一)有《送沈亞之歌》〔27〕,序言元和七年送其下第歸吳江,故詩謂「吳興才人怨春風,桃花滿陌千里紅,紫絲竹斷騤馬小,家住錢塘東復東。」中復雲「春卿拾才白日下,擲置黃金解龍馬,攜笈歸江重入門,勞勞誰是憐君者」也。然《唐書》已不詳亞之行事,僅於《文苑傳序》一舉其名。幸《沈下賢集》迄今尚存,並考宋計有功《唐詩紀事》〔28〕,元辛文房《唐才子傳》〔29〕,猶能知其概略。亞之字下賢,吳興人。元和十年,進士及第,歷殿中侍御史內供奉。太和初,為德州行營使者柏耆〔30〕判官。耆貶,亞之亦謫南康尉;終郢州掾。其集本九卷,今有十二卷,蓋後人所加。中有傳奇三篇。亦並見《太平廣記》,皆注云出《異聞集》,字句往往與集不同。今者據本集錄之。

  《湘中怨辭》〔31〕出《沈下賢集》卷二。《廣記》在二百九十八,題曰《太學鄭生》,無序及篇末「元和十三年」以下三十六字。文句亦大有異,殆陳翰編《異聞集》時之所刪改歟。然大抵本集為勝。其「遂我」作「逐我」,則似《廣記》佳。惟亞之好作澀體,今亦無以決之。故異同雖多,悉不復道。

  《異夢錄》〔32〕見集卷四。唐穀神子已取以入《博異志》〔33〕。

  《廣記》則在二百八十二,題曰《邢鳳》,較集本少二十餘字,王炎作王生。炎為王播弟〔34〕,亦能詩,不測《異聞集》何為沒其名也。《沈下賢集》今有長沙葉氏觀古堂〔35〕刻本,及上海涵芬樓〔36〕影印本。二十年前則甚希覯。余所見者為影鈔小糙齋〔37〕本,既錄其傳奇三篇,又以丁氏八千卷樓〔38〕鈔本校改數字。同是十二卷本《沈集》,而字句復頗有異同,莫知孰是。

  如王炎詩「擇水葬金釵」,惟小糙齋本如此,他本皆作「擇土」。顧亦難遽定「擇水」為誤。此類甚多,今亦不備舉。印本已漸廣行,易於入手,求詳者自可就原書比勘耳。

  夢中見舞弓彎,亦見於唐時他種小說。段成式《酉陽雜俎》〔39〕(十四)云:「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臥廳中。及醒,見古屏上婦人等悉於床前踏歌。歌曰:『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其中雙鬟者問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勢如規焉。士人驚懼,因叱之。忽然上屏,辦無其他。」其歌與《異夢錄》者略同,蓋即由此曼衍。宋樂史撰《楊太真外傳》〔40〕,卷上注中記楊國忠〔41〕臥覩屏上諸女下床自稱名,且歌舞。其中有「楚宮弓腰」,則又由《酉陽雜俎》所記而傳訛。凡小說流傳,大率漸廣漸變,而推究本始,其實一也。

  《秦夢記》〔42〕見集卷二,及《廣記》二百八十二,題曰《沈亞之》,異同不多。「擊髆舞」當作「擊髆舞」,「追酒」當作「置酒」,各本俱誤。「如今日」之「今」字,疑衍,〔43〕小糙齋本有,他本俱無。

  《無雙傳》〔44〕出《廣記》四百八十六,注云薛調〔45〕撰。調,河中寶鼎人,美姿貌,人號為「生菩薩」。咸通十一年,以戶部員外郎加駕部郎中,充翰林承旨學士,次年,加知制誥。郭妃悅其貌,謂懿宗曰:「駙馬盍若薛調乎。」頃之,暴卒,年四十三,時咸通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也。世以為中鳩雲(見《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翰苑群書》及《唐語林》四〔46〕)。

  胡應麟(《筆叢》四十一)云:「王仙客……事大奇而不情,蓋潤飾之過。或烏有無是類,不可知。」案范攄《雲溪友議》〔47〕(上)載「有崔郊秀才者,寓居於漢上,蘊精文藝,而物產罄懸。亡何,與姑婢通,每有阮咸之從。其婢端麗,饒彼音律之能,漢南之最也。姑鬻婢於連帥。帥愛之,以類無雙,給錢四十萬,寵眄彌深。郊思慕不已,即強親府署,願一見焉。

  其婢因寒食來從事冢,值郊立於柳陰,馬上連泣,誓若山河。

  崔生贈以詩曰:『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詩聞于帥,遂以歸崔。無雙下原有注云:「即薛太保之愛妾,至今圖畫觀之。」然則無雙不但實有,且當時已極艷傳。疑其事之前半,或與崔郊姑婢相類;調特改薛太尉〔48〕家為禁中,以隱約其辭。後半則頗有增飾,稍乖事理矣。明陸采嘗拈以作《明珠記》〔49〕。

  柳珵《上清傳》〔50〕見《資治通鑑考異》卷十九。司馬光駁之云:「信如此說,則參為人所劫,德宗豈得反雲『蓄養俠刺』。況陸贄賢相,安肯為此。就使欲陷參,其術固多,豈肯為此兒戲。全不近人情。」亦見於《太平廣記》卷二百七十五,題曰《上清》,注云出《異聞集》。「相國竇公」作「丞相竇參」,後凡「竇公」皆只作一「竇」字;「隸名掖庭」下有「且久」二字;「怒陸贄」上有「至是大悟因」五字;「老」作「這」;「恣行媒孽」下有「乘間攻之」四字;「特敕」下有「削」字。余尚有小小異同,今不備舉。此篇本與《劉幽求傳》同附《常侍言旨》之後〔51〕。《言旨》亦珵作,《郡齋讀書志》(三)雲,記其世父柳芳所談。芳,蒲州河東人;子登,冕;登子璟,見《新唐書》(一三二)〔52〕。珵蓋璟之從兄弟行矣。

  《楊娼傳》〔53〕出《廣記》四百九十一,原題房千里撰〔54〕。千里字鵠舉,河南人,見《新唐書》《宰相世系表》。《藝文志》有房千里《南方異物志》一卷,《投荒雜錄》一卷,注云:

  「太和初進士第,高州刺史,」是其所終官也。此篇記敘簡率,殊不似作意為傳奇。《雲溪友議》(上)又有《南海非》一篇,謂房千里博士初上第,游嶺徼。有進士韋滂自南海致趙氏為千里妾。千里倦遊歸京,暫為南北之別。過襄州遇許渾〔55〕,托以趙氏。渾至,擬給以薪粟,則趙已從韋秀才矣。因以詩報房,云:「春風白馬紫絲韁,正值蠶眠未採桑。五夜有心隨暮雨,百年無節待秋霜。重尋繡帶朱藤合,卻認羅裙碧糙長。為報西遊減離恨,阮郎才去嫁劉郎。」房聞,哀慟幾絕云云。此傳或即作於得報之後,聊以寄慨者歟。然韋縠《才調集》〔56〕(十)又以渾詩為無名氏作,題云:「客有新豐館題怨別之詞,因詰傳吏,盡得其實,偶作四韻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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