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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英年:拉利薩,你好嗎?(3)

  我回國那年,蘇聯正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實行私有化,每個公民都領到一張私有化證券。盧布瘋狂貶值。從1美元兌4盧布,到20盧布,到40盧布,到200百盧布,到2000盧布……今天俄國的霍多爾科夫斯基等金融寡頭正是那時候發跡的。我在國內為俄國朋友們發愁,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拉利薩,她是朋友當中最弱的,她丈夫取得副博士學位後找到工作了嗎?

  五年後,1996年,我再度到遠東大學執教。蘇聯已經變成俄羅斯。我先去看拉利薩,她丈夫瓦列里已學成歸來,但找不到工作。他原是遠東大學歷史系畢業生,又學了藝術專業,可遠東大學不聘請他。不聘請他是有道理的。他的俄國文史知識很膚淺,還愛吹牛。他忽然提出要講中國文化,拉利薩懇求我跟漢學系系主任說說。系主任同意他講一次。他講中國當代作家,在課堂胡說八道,把李先念、薄一波說成高玉寶那樣的作家。我給他指出錯誤,他不但不感謝,反而說:“就您聽得出來。”我很惱火,諷刺他是“活著的經典作家。”沒想到這傢伙聽了樂壞了,大聲叫拉利薩:“你聽聽教授說我是經典作家呢。”拉利薩臉色陰沉,對我說:“教授,您何苦挖苦一個酒鬼呢?”瓦列里曾經是酒鬼,後來戒了。他回來後,家庭擔子仍壓在拉利薩身上。我想幫她一把,把瓦列里介紹給中國商人開車,從海參崴到綏芬河接送中國人。有一次他接送的是七十七代衍聖公孔德成的胞弟孔德墉。孔先生大概很有錢,給了他五百元,他大喜過望,給拉利薩買了衣服,還把飯店裡吃剩的菜帶回來,一家歡天喜地。然而好景不長,不少中國商人呆不下去了,對我說:“跟俄國人沒法做生意。”撤回國了。雇瓦列里開車的中國商人也準備回國了,我請他把舊汽車留給瓦列里,他慨然允諾。瓦列里便開著這輛車在街上拉客。瓦列里的“財富觀”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拉利薩的“財富觀”仍是一家溫飽。

  這幾年謝爾蓋都幹了什麼,我不清楚。我再見他的時候,他在家賦閒,但生活有保障.還買了一輛汽車。他妻子不再管理電梯,因為樓里的電梯早已不能使用。他把我拉到離海參崴幾百公里外的原始林。請我吃飯,出手大方,同瓦列里大不相同。我同瓦列里第一次見面時,他問我的頭一句話是:“您有沒有俄國錢?”我回答:“有!”他喊了聲“烏拉”,馬上跟我要錢買啤酒。俄國人從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步履維艱,不懂得遊戲規則,被美國記者稱為“狂野和放蕩不羈的資本主義”。一些精明人士則利用私有化的機會趁火打劫。尤克斯石油公司董事長霍多爾科夫斯基是俄國的首富,原來不過是莫斯科某區的共青團小幹部。他看出私有化證券有利可圖,便大量收購一般俄國人看不上眼的私有化證券,很快成為工廠大股東,又幾次倒賣股票,資產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古辛斯基、別列佐夫斯基等金融寡頭都是這樣富起來的。金融寡頭在俄羅斯人數極少,數得出來的只有七位。俄國幾乎沒有中產階級,只有普通百姓和金融寡頭。生活差距何止十萬八千里。寡頭們有了錢便干預政治,資助杜馬中的反對派。霍多爾科夫斯基甚至覬覦總統寶座,向普京挑戰。但都不是普京對手,各個敗下陣來。有的逃亡國外,有的被拘留。

  老謝爾蓋教授的生活一如既往。女兒不再需要他幫助,他不再兼職。工資六千新盧布,老兩口仍能過溫飽日子。但要請人吃飯,老伴還要動一番腦筋。

  2001年我第三次到遠東大學執教。我的老朋友們變化都不大。拉利薩的女兒伏拉達生的女兒已經是小學生了,伏拉達也是單身母親,並且沒有工作。她雖然和父母同住,但同父親關係不好,經濟獨立。從她穿戴打扮來看,日子過得並不壞,錢從哪裡來的,我感到蹊蹺。兒子到秋明油田去了。瓦列里的汽車已變成一堆廢鐵,無法再拉客掙錢。他為遠東大學校長臨時寫點東西,仍不是正式教師。如校長要訪問韓國,他便趕寫出介紹韓國的書,其中有幾幅插圖分明是中國的。拉利薩的家庭負擔輕了一些,但仍壓在她肩上。她除管理圖書閱覽室外,有了新工作,替教師同學複印資料。她已步入老年,每星期六還來複印。謝爾蓋仍時常請我吃飯,依然豐盛。我問他在哪兒工作,他說夜裡給一家商店看倉庫,每周去三次,錢掙得比教授還多。他的兒子米沙自費到中國學漢語,也說明他的經濟實力。不久前米沙給我打過電話,告我父母安康,並轉達他們的問候。

  藍英年:拉利薩,你好嗎?(4)

  三年又過去了,我最牽掛的還是拉利薩,但沒有她的消息。拉利薩,你生活得還好嗎?

  (原載《看世界》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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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英年:誰歪曲歷史(1)

  拜讀了張小曼女士的《不能歪曲歷史》一文(《文匯讀書周報》,2002年5月3日),不知為何馬上聯想起我同俄國朋友的一次辯論。張女士寫道:“如果不是1945年8月上旬蘇聯百萬大軍及時出兵援助,僅僅依靠中國自己的力量,能夠在短短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迅速打敗號稱百萬的日本‘關東軍’精銳部隊,解放東北全境,使蹂躪東北長達十四年之久、八年抗戰中殺害數千萬中國同胞的日寇法西斯遭到徹底失敗嗎?”1995年我在俄國執教,兩位俄國記者來看我,談到哈爾濱經濟發展比海參崴快。一位忽然說,要不是我們出於國際主義義務,幫你們打敗日本關東軍,你們能有今天?接著說了同張女士意思相同的話,只是說得沒有張女士那樣氣勢磅礴。我聽了老大不快,反駁說蘇聯出兵擊潰日本關東軍,中國人民是感激的,但你們並非出於國際主義義務,而是為了自身的利益,還占領了我們的旅順、大連。另一位說旅順、大連怎麼是你們的,是日本人從他們手裡奪走又被他們收復的。並告訴我他本人就出生在旅順。我同他們辯論起來,從歷史上講俄國如何侵占旅順口和大連灣,日俄戰爭俄國如何戰敗,二戰後旅順、大連理應歸還中國。他們說有條約,我說那是不平等條約。他們說我們出兵打日本一點好處都得不到?他們的看法又同張女士的看法相似:“……請蘇聯紅軍出兵幫助中國打敗日本法西斯,在局部問題上作出某些讓步,從大局來看不可避免……”不過比她說得露骨。這兩位記者代表不少俄國人的觀點。我們爭得面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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