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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撫民。令鄜延軍將士接管城中治安,加強城中戒備,隨時鎮壓暴亂。儘快將夏國魚鱗圖冊尋來給我過目,同時安排人手清查興慶府人口登記戶籍。清查過程中嚴禁縱火、劫掠、jianyín,違者斬立決。待明日運送糧糙的船隻抵港,按戶籍登記以每人每十日一斗米的標準發放糧食。”

  “第三,問罪。原夏國官吏全部候職待查,城中豪強限制行動,並鼓勵城中百姓上告。其罪行一經查證屬實,即刻公布於眾,以《宋刑統》治罪並罰沒全部家產。”

  “第四,賠償。夏國無端挑起戰事,致使大宋將士迎戰受損,必須賠償。李氏母子既降,党項皇族的全部財產便歸大宋所有,包括那些世家、高官、罪犯的不義之財也全部收歸國有抵償大宋的損失。如今官家遠在汴京鞭長莫及,且將全部財產名錄整理出來,交給本官代為處置。”

  种師道直至聽完了慕容復全部安排,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慕容復想私吞的並非一個西夏皇宮,而是整個西夏上層社會的全部財產。如此喪心病狂,委實教人瞠目。他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小聲勸道:“你吃了肉,多少也給官家留點湯水啊!”

  慕容復卻不為所動,只冷笑著道:“蘭慶防線是我掏錢建的,燧發槍和火炮是我主持研發的,鄜延軍和鎮戎軍的新戰法是我提供的,你們的糧餉是我發的,這次滅國之戰是我安排的,就連糧糙輜重也全是我來承擔。官家憑什麼分湯喝?”

  原來京城內以蘇轍為首的蜀黨與趙煦幾番討價還價,最終也只是以起復章惇為吏部侍郎召還入朝為條件,換得趙煦准了慕容復的第二份奏章,允其便宜行事自籌糧糙。至於慕容復要求朝廷撥付糧糙的所請,則石沉大海再無音訊。趙煦行事如此荒唐,慕容復實在無話可說,只得匆忙傳訊王語嫣發售“平夏樂捐證”,籌措大戰及戰後安撫百姓所需物資。如今夏國既滅,這夏國的財富慕容復自然要與那些購買了“平夏樂捐證”的百姓分潤。

  种師道也知官家行事委實不知所謂,莫說慕容復看不過眼,便是鄜延軍上下哪一個不是深感血冷?可本著心底殘存的忠良之心,种師道猶疑良久仍是忍不住勸了一句:“不如把李氏母子帶回去獻俘吧,好歹也全了官家的顏面。”

  “浪費那錢做什麼?”可惜,慕容復卻實在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根據宋時禮儀流程,一旦獻俘絕然免不了黃土墊道、鮮花鋪陳,又是禮樂又是歌舞,哪一項不得花錢?更有百官上奏祝賀吹捧,說不得還要發現幾處“祥瑞”,著實勞民傷財。“把李氏母子的人頭帶回去祭一祭太廟不就完了?”

  出錢的是老大!种師道不敢與慕容復起爭執,偷眼對方雖語氣不佳但面色尚可,便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再湊幾件夏國的禮器一塊祭太廟吧,不然看著不像樣啊!”

  慕容復果然心情不錯,沉吟片刻便點了點頭,大方道:“就取幾件青銅或者木製禮器給官家留作紀念,金的不行!”

  种師道幾乎要崩潰了,失聲道:“慕容,尋常百姓哪個敢用帝王禮器啊?你就是給官家留個金的又怎麼了?”

  慕容復不為所動地睨了他一眼,硬邦邦地道:“我會命人將黃金禮器融成金條,還有問題麼?對了,西夏皇宮雖說要全部拆除,但拆的時候儘量不要破壞裡面的一磚一瓦,這些可都是錢!”

  种師道終是無言以對,憋了許久方艱難地擠出一句:“你可真夠……摳門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蕭峰於五月中旬拜了“平亂大將軍”,只因軍情緊急,他在離宮後的第二日便拿到了遼主耶律洪基的詔書,帶著五萬兵馬趕赴通州與耶律仁先先前所率的十萬大軍匯合。然而,只因耶律仁先數番大敗,將士折損慘重,是以蕭峰這“平亂大將軍”雖號稱領軍十五萬,實則滿打滿算將將十二萬帶甲。而這十二萬人中,僕從軍占了一大半,精銳皮室騎兵唯有區區二萬餘人。面對已吞併了回跋部,將精銳壯大至二十萬的女真人,這一仗委實艱巨。

  蕭峰的兵法師從於大宋西邊戰神種諤。而他本人亦有天分,雖說追隨種諤時日不長,但對兵法的領悟卻十分深刻,連種諤也幾番誇讚。抵達通州之後,蕭峰並未急著起兵討伐不臣,而是派使者送信去黃龍府,向完顏部招降。

  那完顏阿骨打卻也還記得這位在上京時生受了他幾下重拳,一意向他賠罪的南院大王蕭峰。見到使者前來招降,完顏阿骨打對那封賞許諾的詔書全然不屑一顧,只笑道:“你們那位南院大王很是英雄。要我們投降,讓這位蕭大王親自來與我談!”

  消息傳回通州,蕭峰帳下幾名大將便是破口大罵,連道完顏阿骨打這是誘敵之計,讓蕭峰不要理會。

  哪知蕭峰在軍案後沉吟半晌,竟道:“我曾見過那完顏阿骨打,是個有血性的好漢子!倘若我親自走一趟能使他相信我們的誠意,就此弭平兵禍勿使生靈塗炭,這個險還是值得冒的。”

  “大王,不可啊!”耶律莫哥聞言急忙上前相勸,“大王如今一身系全軍將士之安危,萬一那完顏阿骨打言而無信,捉了大王……”

  耶律莫哥話未說完,蕭峰便已哈哈大笑。“憑我的武功,完顏阿骨打想留下我,可並不容易!”

  耶律莫哥卻搖頭正色道:“沙場上可從來不講什麼江湖道義。怕只怕人心難測,防不勝防!”

  耶律莫哥有此一言,蕭峰立時便憶起了陷在上京皇宮的那兩個月。然而他終究心性仁厚,沉默了一陣仍堅持道:“我一個人去,除了見完顏阿骨打談招降一事,酒食不沾,定然無礙。”

  耶律莫哥侍奉了蕭峰一年有餘,熟知他的脾性。見其一意孤行,他也就不再勉強,只嘆了口氣回道:“大王孤身前去算怎麼回事?還是由下官攜燕雲十八騎與大王一同去見完顏阿骨打。”

  蕭峰本能地要拒絕,可話未出口便已意識到這一回卻是朝廷大事並非江湖談判,排場尤為重要,便也默認了這安排。

  卻是副將耶律仁先聽了這兩人一番對答只覺匪夷所思。中軍主將親自深入敵營去招降,耶律仁先雖老於行伍,可哪曾見過這樣行事的大將?萬一失陷,卻教眾將士如何是好?他慌忙上前勸道:“蕭將軍,三思啊!”

  蕭峰搖搖頭,誠摯回道:“宋王,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意已決,你不必勸了。萬一我失手被擒,你不必管我死活,照我們原先說定的辦法剿滅叛軍便是。”

  蕭峰破敵的辦法,在行軍的路上便已對耶律仁先坦然相告。如今眼見蕭峰深入虎穴,連大軍也毫不防備地交託給自己,耶律仁先心底對蕭峰的那一點若有似無的芥蒂立時盡去,反而對其豪邁磊落的心胸生出無窮的感佩來。只見他立時獰聲答道:“蕭將軍且安心去見完顏阿骨打,他若敢動將軍一根寒毛,老夫定屠盡他全族老小!”

  第二日,蕭峰攜耶律莫哥在黃龍府府衙的正堂內見到了完顏阿骨打。

  許是起兵抗遼連戰連捷大大增強了完顏阿骨打的自信,這一回蕭峰再見他時,完顏阿骨打早已不再是原先那個摯誠淳樸一腔熱血的普通百姓了。注意到對方言行果決說一不二,舉手投足間隱隱露出一絲能斷人生死的人上人做派,蕭峰忍不住在心底微微一嘆。他知道,這回的招降是決然不會成功了。完顏阿骨打顯然已嘗到了權力的甘甜,豈能甘心再低頭受人驅策?

  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蕭峰所料,只見完顏阿骨打面無表情地聽完耶律莫哥宣讀完的遼國開給他的條件,久久不置一詞。

  卻是耶律莫哥沉不住氣,見完顏阿骨打始終不發話,他不由補上一句:“陛下給完顏部的恩賞不可謂不厚,阿骨打,你可要考慮清楚了!”

  完顏阿骨打坐在案後又沉默了一會忽然嘿然一笑,緩緩道:“追封我兄長,封賞我父親,允完顏部內遷,朝貢減少一半,果然厚恩。只不過,我兄長已死、我父親已老,封賞於他們又有何用?而無論生番熟番,始終是陛下的奴僕;無論朝貢多少,終究要朝貢!既是奴僕,就得收主人驅策;既需朝貢,少了就得挨鞭子!這份厚恩,有或沒有,有區別嗎?”

  耶律莫哥不知完顏阿骨打話中深意,還以為他仍對這招降的條件有所不滿,不由立時把臉一沉。他正欲出言斥責完顏阿骨打貪得無厭,卻注意到蕭峰忽然伸手攔住了他。

  只見蕭峰抬頭望住完顏阿骨打,沉聲道:“阿骨打兄弟,我知道大遼奴役女真多年,女真族多有怨氣。然而大遼的強盛,遠非區區一個女真族所能抵擋。你再固執下去,只會將女真族帶向滅亡。”

  完顏阿骨打聞言卻是放聲大笑。“我自長白山起兵一直打入黃龍府,女真非但沒有滅亡,反而越來越強盛!即將滅亡的,是契丹,而非女真!”

  蕭峰見了完顏阿骨打這副狂妄的模樣忍不住微微搖頭,只輕聲問道:“你的子彈還剩多少?”不等對方回答,他又接上一句。“燧發槍只要有子彈,便是個稚童都能操控。大宋要亡契丹,何需女真代勞?”

  蕭峰的這兩句話,終是說中了完顏阿骨打的心事。然而他也知道,女真一旦起兵便與契丹不死不休,因而只道:“漢人在利用女真,焉知女真不也在利用漢人?這天下之大,他日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又一個發皇帝夢的!蕭峰不禁在心底重重一嘆。不知為何,他忽而對眼前的一切都膩味不已,若非惦記著無數無辜被捲入戰火的百姓婦孺,怕已當場拂袖而去。“就算讓你勝了大遼又如何?勝了,也是慘勝,還能是漢人的對手麼?阿骨打兄弟,漢人如今又強盛起來了。咱們這些異族唯有抱成一團,才能安生活命!”

  “可以,”完顏阿骨打不假思索道,“只要耶律洪基奉我為主!”

  “放肆!”耶律莫哥聞言即刻起身怒斥。

  完顏阿骨打卻是振振有詞。“契丹人是人,女真人也是人。既然大家都是人,為何偏是女真人生生世世與契丹為奴,卻不能是契丹人生生世世與女真為奴?”

  話說到這份上,也唯有戰場上見真章了。

  那完顏阿骨打卻也言而有信,未曾為難蕭峰便輕易放他離開。蕭峰臨行前,完顏阿骨打含笑向他言道:“蕭峰,你是個英雄,咱們女真人向來最佩服英雄,所以我放你走。只不過方才我請你喝酒你卻不敢喝,你這一身英雄氣概與當年相比卻是折了不少。”

  完顏阿骨打這番明褒暗貶的話方一出口,他身邊的一眾親兵便齊聲鬨笑。

  耶律莫哥正要動怒,蕭峰卻又伸手攔住了他。只見蕭峰目光複雜地望著完顏阿骨打,輕聲道:“阿骨打兄弟,你真的很像我曾經的一個朋友。那時,我也曾如你笑話我一般,笑話過他。直至今時今日,我終於明白了他那時的心情和我當時的愚蠢。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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