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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太醫這般作態,大夥的心都提了起來,只牢牢地盯著他不放。反而是慕容復一派坦然,笑道:“可是有何不妥?孫大人但說無妨。”

  孫青和沉吟了一陣,緩緩道:“慕容大人的經脈無損,脈象愈見寬闊雄厚,想必對你的武功並無影響。至於心脈上的舊傷,只需好生將養,應無大礙。”

  孫太醫此言一出,鄧百川等人即刻面露喜色,額手稱慶。“這是好事啊,恭喜公子爺!”慕容復這龍虎交濟的大關口雖說兇險,可終究安然度過,他的武功從此便將再上一個台階。

  “只是有一事……還望慕容大人坦白答我。”孫太醫的眉頭卻始終沒有放開,兩眼注視著慕容復正色道,“大人這心頭絞痛以致昏厥的情況,並非頭一回出現了罷?”

  孫太醫這一句便好似石破天驚,眾人即刻將驚疑不定的目光轉向了慕容復。慕容復微微搖頭,輕聲答道:“我是習武之人,身體情況如何,我心裡明白。我並無心疾,孫大人多慮了。此次是我原就有傷在身,這才……”

  然而孫青和卻並不答話,只目光炯炯地望住慕容復。他的目光是如此的平和,那是一個歷經世事看透人心的名醫才能有目光,理解、包容。

  觸到孫太醫這樣的目光,慕容復霎時便說不下去了。

  卻是鄧百川心焦變色大失方寸,失聲道:“當年主母病逝,公子爺也曾犯過一回!……還有、還有當年永樂城一戰,公子爺入城之後也曾心痛吐血!公子爺……”

  “包三哥可還記得在黃州的時候,表哥見了學士……”王語嫣也忽然出聲,話未說完,淚珠已盈盈欲墜。

  包不同當下“哎喲”一聲,驚叫道:“那日公子爺狂喜忘形,竟暈厥了過去,難道……”

  “大悲、大喜、大哀、大怒……樁樁件件傷人傷心。”孫太醫幽幽一嘆,沉聲囑咐慕容復。“如今脈象未顯,許是慕容大人年富力強之故。既已有了徵兆,大人日後還當放開胸懷平心靜氣,好生將養才是。”

  “多謝孫大人。”慕容復輕聲道。

  “如此,老夫便去開藥了。”孫太醫見慕容復聽從醫囑也是開懷一笑。“大人儘快養好身子,老夫也好向太皇太后與向太后交代。”孫青和在御前侍奉多年,對太皇太后與向太后頗有數分了解。淑壽公主雖因慕容復之故病逝,然慕容復為了淑壽公主舊傷復發數番嘔血命懸一線,那去西平傳旨的內侍又已返回禁宮,向太皇太后與向太后稟明了慕容復未曾回信的真正緣由。由此,太皇太后與向太后均已明白慕容復待淑壽公主的心意,只是……天意弄人。她們不但對慕容復再無怨恨,反而因著淑壽公主對他有幾分親近重視。若非如此,區區一個八品芝麻官,哪怕有右相請命,也輪不到他這個太醫院正出面診治。

  包不同殷勤地陪著孫太醫走了,怪異地是蘇軾居然也陪著孫太醫走了。王語嫣與阿朱阿碧卻擠了上來,圍著慕容復不住落淚。

  “這是怎麼了?哭什麼?表哥不是好好的麼?”慕容復微笑著伸手拉住王語嫣,又一手拉住阿朱阿碧。“不要擔心,表哥沒事的。”有些醫學知識孫太醫未必懂,慕容復卻懂。他這具肉體十分康健,之所以屢番出現這樣的情況,多半是因為前世痼疾而導致的心理因素,即心因性心臟病。只要心情好轉勞逸結合,自當痊癒無恙。

  王語嫣提心弔膽地過了這十幾日,不知積了多少火要對慕容復發作。可此時見了他蒼白的臉孔,她卻只能哽咽落淚,許久方艱難地擠出一句。“表哥,你要珍重自己……哪怕是為了我,為了我……”

  慕容復心頭一熱,忙低頭看著王語嫣的裙角掩飾自己眼底的一點淚意。片刻後,他拍著王語嫣手背笑道:“好啦,如今表哥才是病人,你要表哥這個病人來安慰你嗎?”

  王語嫣這才又瞪了慕容復一眼,硬聲道:“表哥既知自個是病人,可要好好休養好好喝藥。若是不聽大夫的話,我可是不與你干休的!”

  “好,好!表哥什麼都聽你的!”慕容復又好生伏低做小一番,這才將王語嫣與阿朱阿碧一同哄了出去。又回神向鄧百川等人問道:“鄧大哥、大嫂,公冶二哥,你們如何也來了?”

  鄧大嫂也是眼圈泛紅,坐在慕容復的床邊泣聲道:“公子爺傷成這樣,我們能不來麼?”

  公冶乾卻早從包不同哪兒聽說了慕容復走火入魔的前因,只輕輕咳嗽一聲,說道:“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英雄大豪傑須當勘破這‘情’字一關。”

  慕容復眸光一深,許久才道:“二哥說得是,多謝二哥指點。二哥貿然來此,不知夏國那邊……”

  公冶乾聞言卻只微微一笑,語調輕鬆地道:“好教公子爺知道,屬下這次回來正是奉了‘西夏一品堂’之命,來中原收集朝野之上的各路消息。屬下本是單獨行動,正好多服侍公子爺幾日。”

  慕容復瞭然地點了點頭又向人群中望了一眼,終是意識到少了一人,當下問道:“喬峰呢?”慕容復重傷轉醒,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喬峰居然不來看他,慕容復顯然有點不開心。

  直至三日後,慕容複方見到了出關的喬峰。慕容復見他雙目瑩然有光,舉手投足氣勢渾然天成,頓時心知他的武功必然也突破了大關口,當即拱手笑道:“恭喜喬兄,神功大成!文成武德,一統江湖!”

  喬峰聞言即刻啞然失笑,只見他拉過一張椅子在慕容復身前坐定,仔仔細細端詳他許久,方才嘆道:“幸虧你醒了!否則,日後我只能給我兒子取名喬復,以茲紀念。”喬峰話雖說得輕鬆,但此刻想起那日慕容復心跳驟停人事不知的情形仍不禁兩手微微發顫,急忙雙手握拳掩飾過去。

  慕容復並未有所覺,只低切笑道:“不要叫喬復,意頭不好。叫喬石罷!”兩人相視而笑,又打趣了幾句,慕容復才正色謝道:“那日若非喬兄,只怕我已走火入魔經脈盡斷成為廢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慕容復話說半截,喬峰已然伸手攔住了他。“你我兄弟,何必說這些?更何況,那日我幫了你,我自己也得了好處。”喬峰與慕容復二人相識多年,不知交過幾回手,甚至連慕容氏與丐幫之中的不少武功絕學都已對彼此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每一回,他們二人在武學上的切磋都是一次極為難得的教學相長的過程。那日喬峰助慕容復突破關口,沒幾日,他的武功也隱隱到了突破的時候,這才閉關了。

  兩個人大男人,也實在不適合多說肉麻話,慕容復見喬峰一派坦然也就微笑著住了口。

  卻是喬峰四下一望,忽而低聲道:“此處說話著實氣悶,慕容可願隨我出去散散心?”

  慕容復重傷初愈,他又答應了王語嫣一定遵從醫囑安心靜養。可不知為何,一觸到喬峰亮晶晶地雙眼,慕容復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汴京地處平原,喬峰與慕容復二人雙騎,策馬飛馳,一路向北,直至明月初升已隱隱瞧見太行山在望。喬峰在一處山坡下馬,負手望了一陣天邊冷月,忽而放聲長嘯。這嘯聲狂放豪烈,猶如大江浪疊又仿佛風卷流雲,直震得不遠處的一片野林群峰沙沙作響。不一會,便有一群本在林中棲息的飛鳥為這嘯聲驚起,鳴叫著撲騰著向更遠的北面逃去。

  慕容復便在此時緩步上前,沉聲長吟:“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這首《定風波》正是慕容復恩師蘇軾的作品。那是在元豐五年,蘇軾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的第三年,那時的蘇軾已然是曠達瀟灑、風雨泰然。而這幾句詩由慕容復吟來便好似一股滔天巨浪直撲天際撥動風雲,那些驚鳥受慕容復內力所引,竟都扑打著羽翼向南轉向。

  喬峰見狀嘯聲瞬間轉低音域卻是更為寬廣,如同那海面潮滾此起彼伏又彷如天羅地網密不透風,死死地擋住了那群飛鳥往南的去路。那些鳥兒感受到南飛吃力,便又掉頭北飛。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慕容復便在此時一字一頓地吟出了下半闕詩。每一個字都好似一支長箭射在喬峰那牢不可破的巨網上,直至最後一個“晴”字出口,竟如那穿雲裂石摧枯拉朽,瞬間便將那無形的巨網刺穿炸裂。

  喬峰與慕容復二人同時收聲,那群倒霉的驚鳥在半空中慌亂地四處撞飛片刻,一半向南飛去、一半又向北飛去。

  喬峰目送著那群飛鳥遠去,許久才道:“慕容,一切有為法,應做如是觀。”喬峰自幼在少林學藝,對佛偈自是再熟悉不過。

  “我只是,給它們一個更好的選擇。”慕容復輕聲答道。

  “道法自然,在該往南的時候它們自然會往南,不必強求。”喬峰側目望住慕容復,“正如有些往事,該放下的時候便該放下。學士早已天人合一、大徹大悟,慕容也該見賢思齊才是啊!”

  慕容復長聲一嘆,許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會再迷惑!”因為一些早已無能為力無法改變的前塵往事以致走火入魔,慕容復知道,有些事,他的確該放下了。壯志未酬身先死,未免可笑啊!

  喬峰卻在此時默默地牽住了慕容復的手,輕聲道:“除此之外,有些人、有些情義,還是值得重視的,別把一船人都打翻了呀……”

  喬峰的手是這般的滾燙,一直燙到慕容復的心底去,直教慕容復安然、熨帖,再無一處不適。他心中感慨萬千,沉默半晌只連聲道:“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了,喬兄。”

  兩人並肩而立靜默無聲,享受這難得的無邊清靜。不知過了多久,喬峰忽然問道:“若是……若是早知被天山童姥所傷後陰錯陽差會發生這許多事,慕容你還不會依然將那五名靈鷲宮婢女明正典刑?”

  “自然!”慕容復不假思索地道,“律法無情,律法如此便該這麼辦。”

  喬峰聞言即刻放聲大笑,只道:“慕容果然是慕容!”待笑過一陣,他又問道。“賢弟可還記得你我相識多久了?”

  慕容復眉頭一皺,下意識地答道:“總有七八年了罷。”

  “再過二月,便正好八年了。”喬峰迴道,“我有個好主意。慕容,你我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咱們結為金蘭兄弟如何?”

  喬峰此言一出,慕容復登時一愣,暗自心道:原著中你可不是與我結拜的啊!他強壓下心中怪異莫名的感受,只笑道:“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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