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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復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雖不抱期望卻仍是問道:“可是洪大人刮地皮太狠了?”

  張文杰查了一天的帳目,看到那清白溜溜的倉庫就已嚇得滿額冷汗,滿心想著如何勸說慕容復速速離開此地,哪裡還顧得上細究原因?慕容復有此一問,他已知失職,急忙轉移話題。“縣丞閔大人一直等著大人,不如讓閔大人來說罷。”

  慕容復不動聲色地望了張文杰一眼,回道:“快請。”

  不一會,神情冷肅面無三兩肉的閔縣丞就到了。只見他乾脆利落地嚮慕容復施了一禮,開口便道:“聽聞慕容大人乃蘇學士高足,此地非大人大展拳腳所在,還是快快求去罷!”

  慕容復見他態度生硬語帶譏諷已暗生不滿,勉力平了平酒氣道:“閔縣丞深夜求見,難道只是為了與本官說這些?”

  閔縣丞立時一噎,忽而幽幽冒出一句:“不意慕容大人的酒量如此了得。”

  慕容復早看出洪丹望拉他喝酒只為灌醉他,只是洪丹望一介書生,酒量又哪裡比得上身負武功的慕容復呢?聽聞閔縣丞這一句,慕容復頓時醒悟閔縣丞早知洪大人請他喝酒的用意,奇道:“縣衙帳目不對,我若不用印他就無法離任,縱使灌醉了我又有何用?”

  “大人一醉,洪大人立時要走,試問誰敢攔他?”閔縣丞冷笑著道,“難道大人還要將此事告到吏部?”

  就算告上去了,首先吃掛落的也是慕容復自己。慕容復沉吟了一會,問道:“我見洪大人並非貪墨之人,他究竟怕我查出什麼竟要逃走?”

  閔縣丞掃了張文杰等人一眼,答道:“大人帶來的人手各個了得,半日工夫就將縣內的一應文書帳目核實清楚。他們查出了什麼大人難道還不明白?”

  慕容復用指間輕輕敲打著身旁的桌案,神情悠然地道:“西平縣淪陷已久,直至元豐五年李宣政在蘭州建堡,此地方才收復。西平百姓久在異族鐵蹄下,夏人暴虐,這帳目如此難看並非意外。”

  閔縣丞卻是未曾料到這個衣衫錦繡養尊處優的公子哥竟對西平的情況略知一二,並非當年來赴任的洪丹望那般無知。然而在閔縣丞看來,慕容復所了解的仍只是皮毛。“蘭州失陷幾近百年,西平落於夏人之手更加不知年月。蘭州原是軍事重鎮,多得朝廷青眼。西平地處偏僻可有可無,百姓便如野糙一般,實非大人的進階之梯,大人還是請回罷!”

  閔忠屢次三番要趕慕容復走,便是原本就一心想走的張文杰也生出幾分火氣來,插言道:“洪大人元豐七年方至西平赴任,對此地的情形不熟想必也是有的。反而是閔縣丞在西平已久,可謂是勢大根深,莫不是至今仍身在大宋心在夏?”

  張文杰此言已是誅心,哪知閔縣丞那張棺材臉上竟露出了幾分笑意,朗然道:“若是夏軍又至,下官自然是要領著百姓投降夏國的。”

  “閔忠!”張文杰厲聲怒喝。

  “好!”怎料張文杰話未說完,慕容復卻已撫掌而笑。“閔大人既有此心,本官豈能不成全?在此就與閔大人定一約定:若有朝一日夏軍又至,本官自當為國盡節,這全縣的百姓可就託付給閔大人了。”

  慕容復的這個約定好似認同他的選擇,閔縣丞一時竟愣在當場,不知如何答話。

  卻是慕容復轉頭看了一眼房中計漏,揉著眉心語音低微地道:“閔大人的忠告本官記下了,在此先謝過閔大人好意。明日辰時本官要看到元豐五年以來縣衙往來文書及倉獄明細,還請閔大人早做準備。”說罷,他便施施然起身而去。

  第二日一早,慕容復剛起床尚未梳洗,喬峰便拎著換了一身平民裝束的洪丹望大人踹門直闖了進來,得意地道:“慕容,這位洪大人天沒亮就急著出城。我尋思著咱們還沒請過洪大人踐行酒,未免待洪大人有所怠慢,就親自出馬將他請了回來。”話音一落,他便將洪丹望往地上一扔。原來洪丹望一早酒醒,即刻吩咐僕役收拾行李,騎著家中唯一一頭瘦驢要跑。

  衣衫不整的洪丹望抱著隨身包裹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順勢抱住慕容復的小腿苦求道:“慕容大人,您高抬貴手,讓下官走吧!下官這就辭官回鄉務農,再不入官場了啊……”

  洪丹望如此失態,慕容復不由詫異地擰起眉峰。“洪大人,就算你當真喪心病狂刮地皮一直刮到了元祐十年,為著咱們的官場之誼,我也只能認了。你又何必辭官呢?”

  “冤枉!下官冤枉!”洪丹望涕淚橫流連道冤枉,“這哪裡是錢財的事?這是命!是命啊!他們會下毒會殺人啊!”

  “什麼下毒?殺人?把話說清楚!”慕容復面色一沉,輕輕一掌拍在洪丹望的背脊上。

  只這一掌,洪丹望立時一噎,只覺一股暖流行遍全身,心智頓時清明起來。他哽咽了兩下終於止住哭聲,口齒清楚地道:“慕容大人有所不知,這西平縣中有一惡霸,占山為王無惡不作。他收了無數弟子各個善於下毒,殺人於無形啊!說句僭越的話,下官雖是西平縣的父母官,可這惡霸才是西平縣的太上皇啊!”洪丹望當年來西寧赴任,也曾有為聖天子牧守四方的雄心,可被殺人無算的惡霸一嚇,就只剩下醉生夢死潦倒度日了。若非害怕朝廷追究他棄官而逃的罪名,怕是早就收拾行李逃走了。

  慕容復聽洪丹望說起這惡霸“善於下毒,收了無數弟子”,頓時面色奇異地抬頭望了喬峰一眼。片刻後,他又問洪丹望:“這惡霸姓誰名誰?”

  慕容復話音未落,屋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鼓聲,竟是有人在這個時候敲響了縣衙外的登聞鼓鳴冤。

  不一會,昨日與慕容復見過一面的衙差就捧著一張血書快步走了進來,躬身道:“大人,外面有百姓血書鳴冤,還請大人儘快升堂!”

  慕容復瞭然地看看洪丹望又看看那衙差,問道:“可是來狀告那惡霸的?”

  “大人英明!”那衙差急忙捧了慕容復一句。“大人還是快些吧!半個縣的百姓差不多都到了,小的們只怕控制不了局面。”

  就在這種緊急的時刻,慕容復居然又看了喬峰一眼,輕聲道:“讓我猜猜,這惡霸乃是……星宿派丁春秋?”

  “正是星宿老仙……”洪丹望面色煞白地道,渾身上下直抖地如篩糠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洪丹望:星宿老仙,法力無邊!

  慕容復:這扭曲的原著劇情……

  第三部 不思量,自難忘。

  第72章 環慶生變

  元祐三年春分,西平縣縣丞閔忠已連續三日吃住在地頭。所謂春分麥起身、一刻值千金,春分時節小麥出芽,農民要搶干農活,確保小麥成活。西平縣今年開春少雨,縣令雖說在去年冬天便已著工匠打造了虹吸用以幫助農戶取水開墾,可他本人卻一向是個萬事不理的甩手掌柜,為了西平縣百姓這一年的收成,閔忠也不得不親自出馬盯緊點。

  待閔忠組織了人手以虹吸取水灌溉,時間已近晌午。村裡的余里長親自端了飯菜送到閔忠的面前。“大人辛苦,先用膳吧。”

  閔忠忙了一個上午倒也真餓了,當下道了聲謝接過飯菜據案大嚼起來。

  余里長陪坐一旁,直至閔忠用餐過半逐漸放緩速度,這才又道:“大人,虹吸怎麼使村裡的兒郎們都明白了,以後幾日的農活小人自會安排兒郎們輪流操持。大人公務繁忙,這田間土大,大人還是早早回去罷。”

  閔忠放下碗筷,點頭道:“既然你們都學會了,剩下的事就交給里長了。本官一會就啟程去鄰村。”

  余里長見閔忠站起身來,急忙上前給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有了這虹吸,春耕灌溉大夥就不用愁了,這都多虧了縣大人啊!不知縣大人他老人家近幾日身子可還安好?”

  閔忠低頭看了眼余里長的滿頭白髮,嘴角微微一抽,冷淡道:“安好,一切安好!”每日裡不是跟喬峰飲酒作樂就是跟喬峰吵架動手,所有公務不是扔給了他就是扔給了張文杰,還要怎樣安好?

  然而雖說閔忠對懶惰成性的縣令諸多腹誹,可在西平百姓的心中,他們的父母官從來都是神仙人物。聽聞閔忠答“一切安好”,余里長明顯鬆了口氣,開懷道:“咱們西平向來窮苦,委屈了縣大人啊……還請閔大人轉告縣大人,如今有了虹吸,今年的稅賦村里絕不敢耽擱,定要讓縣大人長臉!”

  閔忠心情複雜,實不願搭話,只好將目光投向遠處。不一會,他竟見到挎著刀的李衙役匆匆跑來。

  李衙役見到閔忠頓時鬆了口氣,趕忙拱手一禮道:“縣丞大人,湟水那邊來了不少百姓要投奔咱們西平縣。大人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讓閔大人趕緊回去安置。”

  閔忠聞言立時大怒。“農倉交給了我,刑名給了張文杰,大人在做什麼?”

  李衙役賠著笑搓搓手,上前一步在閔忠的耳邊輕聲道:“大人又與喬壯士吵起來啦,都整整兩日沒有說話了。小人出發來尋閔大人的時候,喬壯士正收拾了行李要走,大夥如今都在勸大人呢。閔大人,您看?”

  閔忠仰天長嘆,終是咬牙道:“我這就回去!”

  閔忠與李衙役剛一離開,原本同樣在涼棚里歇息的幾名農夫便將余里長給圍住了,七嘴八舌地問:“里長,湟水那邊又有逃人?”

  余里長也只聽了隻言片語,具體詳情一無所知。但他見村民來問,卻仍是做出一副憂國憂民的神色,沉穩答道:“今年雨水少,湟水那邊怕也不好過,有百姓來投也是尋常啊。”

  “怕就怕來分咱們的田地。”有村民犯愁道,“要我說,都是些異族,大人就是心善!”

  哪知他話音方落,不等余里長答話,便已有人出聲維護他們的父母官。“老王頭,你這是什麼話?若非大人心善,能有你我今日?況且,大人早說了,湟水來的逃人雖說是異族衣冠,可追根究底還是咱們漢家兒郎、白髮丹心。他們日子過不下去了,咱們接濟一二不應該麼?”

  那被罵的老王頭也知自己理虧,把頭一縮,隔了一會才小聲道:“這些人到底還是夏國和吐蕃的百姓,如今大人收留了他們,就怕惹禍上身啊!”

  “這怕什麼!”老王頭話音未落,即刻又有村民道。“誰能比咱們大人還狠哪?”

  “就是,就是!想想那星宿老怪,大人沒來之前多囂張……”

  “是啊……結果就在府衙的正堂上……那腦袋喲……”

  “一掌就給拍成爛西瓜了,紅的白的……嘖嘖!這麼久了,我現在想起來還害怕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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