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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複目視公冶乾片刻,輕輕一笑,意味深長地道:“公冶二哥辦事,復官一向是再放心不過的。”說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這二人話音極低,徐禧又是一介書生,自然一無所覺。唯有躲在不遠處偷窺的喬峰字字入耳,他在原地怔了許久,好似早料到了這個結果又似仍不敢置信,最終只長嘆一聲轉身離去。

  喬峰不知,就在他走後,慕容復又提起了另一人。“那李延宗如今可還活著?”

  “還活著,公子爺的意思是……”公冶乾試探著將手掌在自己的頸間重重一划。

  慕容復搖搖頭,悠然道:“待你辦完此事,想辦法將此人押回燕子塢,我另有用處。”

  公冶乾雖不明慕容復的用意,但卻已立下誓言唯慕容復之命是從,當即領命稱是,與慕容復告辭一番後,陪著徐禧一同離去。

  元豐五年十月,慕容復與喬峰在一場小雪之後啟程離開了銀州。猶記得一年前,二人來到米脂亦是這雪落時節。那時米脂寨中兵多將廣人聲鼎沸,如今卻已是物是人非。宋神宗主政期間的伐夏之戰綿延兩年,耗費錢糧無數,最終不但沒能如願平滅西夏,反而損失了大批西邊名將種子。對外大宋的威勢與國土未見擴張;對內,伐夏之戰耗損了大宋的元氣與財富,這一仗大宋虧地很厲害。

  喬峰慕容復一行自銀州一路南行,莫約半個月之後才終於抵達鳳翔府地界。之所以行路緩慢,卻是因為慕容復在路上又燒了兩回。慕容復自幼習武身體康健,在軍中兩次吐血皆因急怒攻心之故,原本只需調息休養一陣也就無妨了。只是慕容復上輩子總是纏綿病榻,如今難得有副健康的體魄總要逞強,哪肯聽鄧百川的老實養病?出發沒幾日,他趁著鄧百川去準備膳食,自己偷偷拉著喬峰練了一趟拳。北喬峰與南慕容交手,正是旗鼓相當驚心動魄,兩人自天明打到點燈,各自出了一身大汗連呼痛快。結果,當晚慕容復便受寒著涼,病倒了。

  慕容復乃是鮮卑慕容氏的唯一血脈,鄧百川平時把他看得比眼珠子還緊,見慕容復病倒如何肯善罷甘休,當即殺到喬峰的客房,直將他罵地狗血淋頭。喬峰自知理虧也不敢回嘴,見鄧百川一人忙裡忙外著實分身乏術,又自告奮勇來照顧慕容復。

  鄧百川打上門大罵喬峰原是趁著慕容復喝藥入睡之後,只是慕容復後來睡醒,自然也就知道了。哪知,縱使他對喬峰百般致歉,喬峰也仍覺得當時慕容復早已說明點到為止,是他自己打發了性不管不顧才令慕容復病倒,是以對慕容復照顧地十分周到。然而,喬峰卻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生病的時候是絕不能慣的。

  慕容復卻也並不是吃不得苦,他兩世為人又兼頗有生病經驗,性情向來堅忍,一點小小病痛自然不會不能忍,不能忍的卻是旁的事。慕容復兩世富貴,吃穿用度向來精益求精。尤其上一世,只因病痛纏身已有種種缺憾,是以在能滿足自己的地方更是絕不虧待。而眼下他身在邊關苦寒之地,要什麼沒什麼,加之中醫不如西醫見效快,要他日日臥床休養直如坐牢。

  慕容復閒極無聊,自然要日日折騰,一會嫌棄飯菜不合口味,一會又不滿客棧油燈太暗看不了書。不過幾日的工夫,來給喬峰打下手的蔣長運就已看不下去翻著白眼走了。好不容易熬到他好了七八分,再度啟程,哪知剛過了慶州地界,竟又倒了一回。

  慕容復自幼康健連咳嗽都少見,如今接連病了兩回直把鄧百川嚇地魂飛魄散,忙請了大夫來把脈。怎知大夫問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慕容復自認好地差不多了,剩下那幾日的湯藥他趁人不備偷偷給倒了。這一回,連鄧百川的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了。唯有喬峰不以為意取笑了慕容復兩句,仍舊每日聽他差遣任勞任怨。

  這日,一行人抵達鳳翔府地界,眼見天色已暗,便打算先行投宿明日再行啟程。他們這一路行來皆是窮苦之地,常常尋不到客棧落腳,如今身處的地方也只是鳳翔府的一處小村落。蔣長運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向喬峰建言:“喬大哥,看來今日只能去住土地廟了。”

  喬峰這一行人全是丐幫弟子,錯過宿頭便是露宿野外也是平常。只是喬峰迴頭看了眼馬車,便搖頭道:“不如去村子裡瞧瞧,許有人家寬裕些,請他們騰間房給慕容賢弟。”

  蔣長運還未答話,馬車裡的慕容復已掀起窗簾揉著眼睛發問:“到哪了?”這回鄧百川請的大夫十分有經驗,在慕容復的藥中下了不少安神的合歡皮,藥倒了果然一路上安分了許多。

  喬峰再顧不上蔣長運,急忙策馬上前,摁著慕容復探出窗外的腦袋,口中直道:“快回去,外面涼!”

  慕容複方才睡醒,兀自懵懂,竟任由喬峰他將摁了回去,只道:“口渴,有水麼?”

  喬峰示意慕容復將擺在馬車內的杯子遞過來,隨手取下腰間水囊,倒了一杯用內力捂熱了方遞了過去。

  這杯子原是喝酒用的,一口便飲盡了。慕容復意猶未盡,便又將杯子遞了過來。

  哪知這第二杯喬峰卻不肯給了,只搖頭道:“一杯盡夠了,免得一會又說喝飽了水吃不下飯又喝不下藥。”

  慕容復見喬峰神色堅定,悻悻地將杯子放了回去,小聲嘀咕:“管頭管腳,跟管兒子似的!”

  喬峰啞然失笑,伸手抹了抹他的額頭試過體溫,方道:“再休息片刻,晚上你若精神好,我陪你四處走走。”

  慕容復點點頭,無精打采地縮回馬車。被冷落許久的蔣長運卻終是忍無可忍,拉長著一張驢臉,刻薄地評論:“這哪裡是管兒子,分明是伺候老子呢!”

  喬峰為了慕容復執意要去村子裡尋好的房子落腳,可他來地卻不是時候。只因這個不過十來戶人家的小村落中,今日竟有兩戶人家在辦喪事。這兩戶人家死的都是他們頂門立戶的大兒子,而這兩個大兒子生前俱在鄜延軍。原來戰事結束,鄜延軍中負責報喪的士卒又照例出發四處送信,今日正巧趕上送這兩戶人家兒子的屍首回來。

  陝西原是故秦之地,秦兵性子堅韌作戰勇猛,向來是極好的兵源地。世人皆知聞名天下的大宋西軍多由秦兵組成,常年在邊關與西夏交手。只是打仗又哪有不死人的?自宋太宗北伐以來,這宋夏之戰打了七八十年沒個終局。每次開戰,甘陝兩地的百姓總是首當其衝,出錢出糧又出人。然而,即便民心所向,百姓們皆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可結果呢?宋軍總是一次次地打敗仗、總是一次次地丟土失地、總是一次次地把他們留給異族欺凌,百姓何辜?為了這場戰爭,百姓們付出的犧牲已太多、太多了。

  望著這高懸的白幡與飄散的紙錢,看著那兩戶撫屍痛哭的老幼,喬峰一時竟不知如何自處。過了一會,他忽然聽到慕容復低聲吩咐鄧百川:“鄧大哥,替我給他們每戶人家送一百貫過去。”

  “是!”鄧百川哽咽著答了一句,大步向那兩戶人家行去。

  “……我竟不敢自己過去……”慕容復立在喬峰的身邊,低聲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是一個過客、一個旁觀者,可原來我只是在自欺欺人,我只是,一個懦夫!”

  喬峰心中一動,捉住了慕容復的手。兩人十指相觸,他只覺對方的手冷得猶如寒冰一般。

  “喬兄,我曾聽過一個故事是說一戶人家有十個兄弟,其中九個都好吃懶做,剩下的那一個應該怎麼做?”慕容復神情冷淡地掃了喬峰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我曾以為能改變這一切,後來才明白,我只是一個不自量力的笨蛋……”

  喬峰凝視著慕容復的雙眼,他眼底的悲憫和冷嘲令他莫名心驚。善與惡,好似慕容復的一體兩面。這惡鬼與菩薩的化身,教人著迷卻也令人不寒而慄。“慕、容……”喬峰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一時竟無言以對。

  作者有話要說:

  蔣長運:喬大哥,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

  導演:沒辦法,誰讓慕容GET到他萌點了呢?

  喬峰&慕容:……

  第34章 相見歡

  蔣長運在丐幫之中武功絕非佼佼,可他卻有一個本事自以為在幫中認了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那便是察覺危險的本領。那日他一見慕容復看那兩戶人家出殯時的神色,心中已暗道不妙。果然,當晚他雖乖乖吃了藥,可第二日一早就起不了身了,額上燙地能煎雞蛋。如此多愁多病,大夥還能有什麼話說?趕緊請大夫吧!

  怎知這一回,他的病竟是一發不可收拾。鄧百川一連請了幾位大夫又是灌藥又是扎針,可慕容復卻始終昏迷不醒,竟還說起了胡話,一個勁地追問:“媽媽,為什麼?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什麼?”蔣長運知道南邊的習慣,一向是稱自己的母親為“媽媽”,可他畢竟不是慕容復的媽,自然回答不了這麼高深莫測的問題。

  鄧百川或許能回答,然而他一連數日守在慕容復的床邊不眠不休地照料,早已筋疲力盡六神無主,只會握著他的手在他床邊哭喊:“公子爺,夫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夫人已逝,你又何必再這樣逼自己?”卻始終不曾意識到,多年來,慕容復與慕容夫人感情生疏,向來恭恭敬敬地稱她為“母親”,而從未喊過一句“媽媽”。

  鄧百川守到第三日終於支撐不住,被喬峰點了穴送回房休息。喬峰代替鄧百川守在慕容復的床頭直至深夜,不知聽他糊裡糊塗問了多少回“為什麼”,只擔心他會口渴,這便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哪知熱水才注入杯中,他身後的慕容復忽然一聲大叫:“為什麼,媽媽!為什麼要殺我?!”

  喬峰猛然一驚,手中的瓷杯瞬間自指間滑落,“啪”地一聲砸地粉碎。喬峰僵直著背脊緩緩轉身,卻見慕容復已然自榻上彈坐起身,只見他雙手撐著床榻,頭顱低垂,不住喘息,身體正一陣陣地發顫。“慕容!”他快步上前,急切地問。“慕容,你可有事?”

  慕容復緩緩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如雪,眼瞳幽深卻無絲毫焦距,神情迷茫而無措,仿佛分不清今夕何夕。隔了許久,他眼底散亂的星芒逐漸凝聚成一點,終於認出眼前的人來,幾艱難地擠出一聲:“喬兄……”話未說完,意識再度抽離,身體軟軟地倒了下去。

  喬峰急忙伸手將人接在懷中,手指輕輕撫去他眼底的一點淚痕。喬峰雖出身貧苦,可至少父母雙全,雙親待他也一向疼愛,他無論如何都不懂究竟有何“苦衷”會令一個母親要害自己的兒子?這一刻,喬峰忽然很慶幸慕容復昏厥了過去,因為他實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慕容復在第二日徹底清醒了過來,恍若無事般吃藥調理,偶爾因飯菜不合口味挑剔一番,正如一個出身富貴無憂無慮的公子哥該有的模樣,再瞧不出他曾經經歷過多少難以啟齒的傷痛。喬峰同樣沒有提起前一晚發生的事,他知道,一個真正頂天立地的好漢,打落門牙和血吞,必不會願意教人知道他心底的痛楚。他只是在那晚之後,待慕容復愈發無微不至。自與慕容復相識,喬峰便十分佩服他的見識和本領,機緣巧合得以一窺他心底隱痛,這十分佩服上便又多加了三分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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