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徐禧聽了連連點頭,又執起筆急切地道:“我寫!我這就寫!”

  慕容復卻伸手將徐禧擋住了,一字一頓地道:“遺折不是你來寫,而是我要你怎麼寫,你就怎麼寫!否則,我憑什麼幫你?”

  奏摺的第一段聲情並茂地回憶了徐禧與宋神宗的相識相知相得,請求神宗皇帝看在他死於國事的份上寬恕他的罪孽,賭咒發誓來世“結糙銜環以報官家大恩”。

  第二段筆鋒一轉,將參與此次伐夏之戰的幾位將領李憲、沈括、種諤全告了一狀,直指若非他們坐視永樂被圍不發兵來救,這一戰絕不會敗地這般慘。

  第三段更是石破天驚,將朝堂上幾乎所有文官一網打盡,要他們與自己一同承擔這戰敗之責。如果說,指責三旨相公王圭庸碌無能只知附和官家尚算言之有物;那麼,反咬呂惠卿暗下絆子阻攔徐禧在邊關立功就已是忘恩負義;至於將王安石、司馬光、程頤、韓忠彥等無辜路人也牽扯進來,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這樣一封好似瘋狗一般將朝堂上的相公們全咬上一口的遺折,徐禧不敢寫又不能不寫,以致奏摺上的字跡筆鋒歪斜形狀扭曲,看起來卻是有幾分像是臨終之前的絕筆了。寫完這第三段,徐禧已是面色青白,只望著慕容復哆嗦著道:“這……這……”

  “你已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自然是要有一說一,方能報答官家知遇之恩,還怕什麼得罪人呢?”慕容復卻好似明白了徐禧心頭的恐懼,只意猶未盡地道。“這最後一段,便該點評一下官家施政的得失,留幾句言之肺腑的勸諫忠言。你可有幾個生死相交的朋友或者恨之入骨的政敵?隨便寫幾個,也好推薦給官家。”

  慕容復這般行事,莫說徐禧魂飛魄散,便是种師道亦是膽戰心驚。幾人得了徐禧的“遺折”剛自營房內走出來,种師道便已迫不及待地問道:“慕容賢弟,你這是何意?”

  慕容復微微一笑,望著一頭霧水的种師道與喬峰二人道:“種兄,這個道理你雖不懂,可你叔叔一定明白。至於喬兄麼,你就不必懂了!”說著,他隨手掂了掂手中的奏摺,轉去種諤的軍帳。

  種諤接過徐禧親筆手書的“遺折”一看,立時沉默了下來。他宦海沉浮,果然明白慕容復的用意。有這份奏摺遞到官家面前,朝堂上的相公們必然要忙著自辯以證清白,也就沒空來抓他的小辮子了。只是種諤一生光明磊落,想到要以這等陰私手段欺瞞官家,大大有違種家“忠貞事君”的家訓,他心中很是矛盾。

  慕容復卻長於察言觀色,不等種諤說些什麼,他已率先道:“種經略,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一仗我們的確敗了,既然敗了就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你若不想如狄將軍一般失去兵權被那些文官活活咒死,有些事就不得不做!”

  “……你的好意,本將明白!”種諤語調沉重地道。戰場上,那是他種諤的天下;朝堂上,或許唯有慕容復這等蛇蠍心腸之人才是那些相公們的對手。“只是你就不怕這件事若是宣揚出去……”

  慕容復搖搖頭,很是自信地道:“徐禧寫下這份奏摺,就已自絕於朝堂。我雖答應饒他一命,可也能保證自今往後他絕不會再出現在人前,經略大可放心。至於李中正若是也死了,反而惹人懷疑。只是他若回宮,教官家日日看著,時時想起永樂之敗,想必往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我相信,他會極願意留在軍中、等待時機、洗雪前恥。”

  種諤點點頭,抱著虛心求教的態度問道:“本將的奏摺該如何寫?”

  “徐大人的遺折以蜜蠟封印,唯有官家親啟,經略不可妄動。至於經略的奏摺,自然是實話實說。”慕容復又道。

  種諤思索片刻便明白了慕容復話中深意,所謂的實話實說,自然是要他舊話重提在奏摺中大大地告上徐禧一狀。也唯有如此,方能令官家相信徐禧的遺折絕無可疑,更可表明自己的忠心耿直。他長嘆一聲,幽幽道:“慕容復,本將發現你對官家絕無絲毫尊重之意。以你的心計,翻雲覆雨只在你指掌傾覆。你當真不會入仕麼?”

  這一回,慕容復的眼底卻泄出一絲近乎痛苦的迷茫。“種經略……官家絕非明主之相,只是、只是……這一仗我們不該死這麼多人!徐禧是個繡花枕頭,我早該殺了他!沈括見風使舵、李憲只知自保、經略意氣用事,我早該知道,我早該……咳咳……”他話未說完,突然一手支在一旁的桌案上,彎下腰,劇烈的嗆咳衝口而出。沒多久,一大口血就噴了出來濺地整個桌面一片血紅。

  “慕容!”喬峰驚叫一聲,急忙上前扶住他,一手撐著他的後背,將一身渾厚的內力緩緩注入他體內,為他調息。慕容復如今年方二九尚未長成,在軍中一年,他日夜操勞便是鐵打的也支撐不住。只是喬峰如何也想不到,他會因為永樂城之戰而病地這般厲害。“慕容賢弟,你不該自責,你已盡力!”

  慕容復面色慘白冷汗淋漓,卻仍微微搖頭,只望著種諤低聲道:“經略,如今此地戰事已了,學生也該回黃州侍奉老師了。”

  “慕容,你要走?”种師道又是焦急又是不舍。

  喬峰亦道:“縱然要走,也該先把病養好。”

  慕容復勉力閉了閉雙目,苦笑著道:“喬兄,難道你還不明白?我一日在此地,便一日好不了……不如,眼不見為淨!”

  “滾吧!滾吧!”種諤亦是無可奈何,只大聲抱怨。“也不知他蘇子瞻怎麼教的學生?”不知與誰賭氣般猛一摔袖,揚長而去。

  喬峰卻只緊緊地握著慕容復冰冷的手,他從不知道,原來這具無力地依靠在他懷中的身軀是這般地單薄;正如他不知道,原來他生性太善擔不起這些沉重的生死。他只知道,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慕容復就這麼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蕭大俠,有啥想法不?

  喬峰:不要得罪慕容!千萬不要得罪慕容!如果我錯了,我就給他道歉;如果他錯了,我還給他道歉!

  慕容:乖!

  第33章 一個病嬌的養成

  兩日後,慕容復的病情略有好轉,他披衣起身寫了一份辭表呈給種諤,辭去鳳州助教的官職。種諤目光複雜地望了他半晌,默默地收下了他的辭表揮揮手令他退下了。

  慕容復走後,種諤低頭翻了翻他的辭表,長長地嘆了口氣。慕容復這個從九品的鳳州助教實在是比芝麻還小的官,要辭職只需一封文書遞到吏部,官家與朝堂上的相公們甚至都不會知道他的消息。誰又能想到,來日朝堂上的一場動盪全由這區區芝麻官一手掀起呢?那日種諤問慕容復會否入仕,心底實已起了殺心。只是後來見他因這場戰事再度吐血,這才作罷。慕容復此人才幹過人又毫無忠君之心,《三國演義》中那句“治世之能臣,亂世之jian雄”說的正是他。若非這些時日以來的相處,令種諤深信了他的悲天憫人之心,縱使慕容復曾助他多少他也顧不得了。

  無官一身輕的慕容復又向种師道與喬峰辭行,种師道依依不捨,喬峰卻正色道:“我陪你回去!”不等慕容復回話,他又緊接著補上一句。“你還有病在身,孤身上路我不放心。”

  此時鄧百川或公冶乾若在慕容復身邊,必然要大聲質問:“我不是人?”

  只是如今這二人並不在慕容復的身邊,喬峰的話偏又說地過分得理直氣壯,以至慕容復一時竟忘了反駁,下意識地順著他的話音問道:“喬兄也要走?”

  喬峰點點頭,答道:“戰事已了,我也該回丐幫復命了。”

  喬峰這麼一說,种師道登時急了,當下叫道:“怎麼走了一個又一個?喬兄,我叔叔正要上奏為你請封,以你的功績,一個七品校尉總跑不了。你……”

  种師道話未說完,喬峰已然伸手攔住他,幽幽道:“種兄,喬某來此原也不是為了求官。更何況,這戰場上的刀箭是看得到的,官場上的刀箭卻是看不到的。縱使我武功再高,也防不勝防,不如求去。”

  喬峰把話說地這般透徹,种師道也是啞口無言,愣了許久才恨聲道:“我便是不明為何這世間總有那許多不知所謂之人,一會鬧文尊武卑、一會爭小人君子,可他們除了弄權亂事,又做得了什麼?”

  慕容復聞言不由莞爾,只道:“想必是太閒的緣故。”宋朝公務員的待遇向來優渥,不但每年有長達一百多天的假期,更由於冗官眾多工作量也十分輕省。這些當官的有錢有閒,自然要鬧點事出來刷刷存在感。

  眼見自己看好的兩人皆對入朝為官興趣寥寥,种師道也是黯然,只道:“日後我常在邊關,你我兄弟怕是難有相見之時。”

  慕容復與喬峰相視而笑,異口同聲地道:“我們身在江湖逍遙自在,但凡種兄一封書信,我們必定隨傳隨到絕不推搪!”

  慕容復是貴胄公子,喬峰卻是個江湖客,收拾行李遠比慕容復更為麻利。不過三日,他與丐幫的幾個兄弟便打點好行裝,與慕容復一同上路。出發前,喬峰又去尋慕容復商談路程安排,哪知方走到半道上就見公冶乾押著徐禧往城外行去。喬峰心中一動,不知為何沒有驚動那兩人,悄悄地跟了上去。

  城外,慕容復早已等著徐禧。見到他出現,他指著一旁準備好的包袱道:“徐大人,我既已答應不殺你,今日便放你離去。這包袱里是一些乾糧和食水,還有我私人送你的五百貫程儀。你身邊的這位是我的家僕公冶乾,他會陪你一同離開,尋個避世之所將你安置妥當。只是有件事要讓你知道,你的遺表種經略已上呈官家。你若再出現,便是欺君之罪,望你好自為之。”

  徐禧在土牢里被慕容復好吃好喝養了幾日,早已恢復了精神。前思後想一番,便知是中了慕容復的毒計。他是朝廷大員官家親信,縱使吃了敗仗,如何發落也不是種諤能一言以決的。那日他若能咬緊牙關熬上幾日,待李憲與沈括趕到,種諤必得放他出來。然而如今他被慕容復一嚇,糊裡糊塗寫下遺表,種諤只需再尋一具無名死屍,他徐禧的存在就被悄無聲息地抹去了。想到一生功名利祿就此毀於眼前這少年人之手,徐禧不由滿心怨毒地抬頭望了他一眼,嘶聲問:“你究竟是何人?”

  徐禧的那點微末心思慕容復如何不懂,然而他卻只滿不在乎地道:“學生,姑蘇慕容復。徐先生,上路罷!”

  徐禧也好似明白此生此世自己拿他無可奈何,再不發一言,背上包袱轉身便走。

  公冶乾走上前來嚮慕容復抱拳一禮,忽而在慕容復的耳邊低聲道:“公子爺,當真要放他走?”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