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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點人情世故慕容復自然是懂的,只是無論前世今生他通常是被等的那個,而傷兵營千頭萬緒又讓他頭大如斗,對小節難免有些照顧不周。有那親兵的提點,他即刻從善如流。只見慕容復將自己整個摔進座椅,隨手端起茶碗便一飲而盡,那姿態直如鯨吸牛飲是再無半點讀書人的溫文爾雅了。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復撐著額角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那親兵正發愁是否該把人叫醒,只聽“吱呀”一聲,種諤的房門卻開了。原本正昏睡地不知今夕何夕的慕容復聞聲竟猛地站了起來,抹了把臉自言自語地道:“出來了?”說話間就要往裡闖。

  親兵見狀急忙扯住他,無奈道:“慕容公子,容小的稟報!”說罷,扭頭向屋內行去。

  有這親兵稍一打岔,同樣自屋內出來的喬峰已然注意到了慕容復,這便上前問道:“慕容賢弟如何在此?”

  “傷兵營的情況很糟,”慕容復飛快地重複了一遍他已在心中重複了無數遍的話,“我需要更多的大夫和藥物。”

  回應他的卻只是喬峰的苦笑。“我軍二日後開拔攻取安定堡!”

  “什麼?”慕容復驚疑不定地望住喬峰。

  不及細問,那名代為通傳的親兵已然高聲道:“經略有令,傳召慕容復。”

  慕容復精神一振,急忙甩下喬峰走了進去。

  內堂里,種諤甲冑在身正背對著大門觀看掛在牆上的地圖。聽到慕容復行禮,他頭也不回,只沉聲道:“慕容復,你在傷兵營的功勞本將都知道了。待戰事結束,本將自會具本上奏,為你請功。我軍已議定兩日後開拔攻取安定堡,令你兩日內梳理輕重傷員,凡輕傷員皆在隨軍徵發之列。”

  慕容復一時沒有做聲,隔了一會方道:“經略,傷兵營如今不能移動,請經略安排一營人馬保護傷兵營。另外,傷兵營內還需要更多的大夫和藥物,否則,死亡率仍將提高。”

  直到這個時候,種諤方才轉過身來,一臉詫異地望著慕容復緩緩道:“本將方才說的話,你沒聽明白?”

  “聽明白了。”慕容複眼也不眨一下,“傷兵營里沒有輕傷員。所有人都需要休整,兩天遠遠不夠!”

  種諤聞言忍不住眯起雙眼,自眼底迸出的冷芒老辣地令人心驚肉跳。“早聞蘇學士固執敢言,果然是有其師必有其徒!慕容復,你是文人,不懂何謂戰爭。傷兵營裡頭,死光了才叫死亡率高,還能站起來的都是輕傷!”

  “你這是暴虐!法西斯!”慕容復忍不住高聲咆哮,“種諤,你敢不敢去傷兵營看一眼?你敢不敢?”

  何謂“法西斯”,種諤不明白,但“暴虐”兩個字他聽懂了。種諤也不耐煩與慕容復這等迂腐文人多費唇舌,只陰著臉向聞聲衝進內堂的親兵一揮手。“慕容復,聽令行事!你若不從,這軍中多的是人代替你!”人才難得,若非看在那控制在一成之內的死亡率,種諤早下令將這個膽敢連名帶姓吼他的慕容復拖出去砍了。

  兩名親兵跟了種諤多年深知他的脾氣,見慕容復虎口脫險,急忙上前一步,架著他退了出去。

  當晚,整個傷兵營被安頓至銀州城內。由於大量傷員缺乏必要的照顧,這次移動無疑是加速了他們的死亡。慕容復守在傷兵營里不眠不休地為這些傷員檢查身體,將因移動而造成的傷口破裂處重新fèng針包紮,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來。正忙碌間,一名與他年紀相仿的傷員忽而清醒了過來。他的左腿齊膝而斷,更因感染而起了熱症,之前一直昏迷不醒。睜眼見到蓬頭垢面的慕容復正對著他的左腿穿針引線,他輕聲叫道:“慕容公子……”

  “來人!按住他!別讓他動!”慕容復條件反射地高喊。沒有麻醉藥劑,針線穿過皮肉的痛楚足以令正常人發瘋。

  當下便有兩名輔兵撲了過來,將其牢牢摁在床上。

  那傷員卻並沒有嘶嚎著反抗,反而勉強提了提嘴角,露出一個恍惚的微笑。“慕容公子,我不行了,我想跟你說說話……”

  慕容復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頭看了那傷員一眼,然後,他將手中的針線交給身旁的輔兵,自己則來到他的床頭,抱起他的上半身枕在自己懷中,低聲道:“你想說什麼,我都聽著。有什麼話要告訴家裡人,我幫你寫信。”

  “家裡已經沒人了,”那傷員艱難地搖搖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也好……省得他們傷心。慕容公子,我心裡總惦記著……唐僧後來可曾發現白骨精是妖怪,孫大聖是冤枉的?”

  慕容複眼眶一熱,輕聲道:“卻說孫大聖走後,唐僧師徒三人來到寶象國。那寶象國中有名黃袍怪法力高強將唐僧抓了去,那黃袍怪身邊有一雉雞精原是白骨精的手下。這雉雞精見唐僧不願與她歡好,便將唐僧冷嘲熱諷一番,說出了白骨精如何變化欺騙唐僧的始末,唐僧得知真相痛悔不已。豬八戒與沙僧不是黃袍怪的對手,豬八戒得白龍馬的提醒,趕去花果山請孫大聖回來相助……”慕容復話未說完,那傷員已在他的懷中慢慢地停止了呼吸,嘴角猶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輕鬆與慰藉。

  慕容復沒有吭聲,許久才長長地出了口氣。這些時日以來,他已見識了太多太多的死亡,以至於麻木地不知什麼叫傷痛了。

  兩名輔兵見狀,急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將這傷員的屍首自慕容復的懷中搬出,口中勸道:“慕容公子,人死不能復生……”

  慕容復失神地搖頭,語無倫次地喃喃:“不該這樣……不該是這樣……如果我當年選擇學醫……如果我知道怎麼製作驗血試紙……如果我能早些趕到……如果、如果……”他吃力地抱著頭,再說不出話來。

  天微明的時候,种師道、喬峰、蔣長運三人結伴到傷兵營里來探望慕容復。傷兵營里忙碌了一夜,這個時候大夥都在歇息,唯有慕容復在鄧百川與公冶乾的陪伴下守著火堆取暖。喬峰見了他也不廢話,直接遞了一壇酒過去。“酒能暖身,雖然不是你的‘東坡酒’,但多少喝點罷。”

  慕容復搖搖頭,低聲道:“軍營之內,嚴禁飲酒。”

  喬峰轉頭目視种師道,种師道卻笑著用手蒙上眼睛,示意他什麼都不知道。

  慕容復這才伸手接過酒罈,想了想,仍是擺在一旁。“不能喝,喝了手會不穩。”然而縱使他滴酒不沾,此時也早已累地連拿住酒罈的氣力也沒有,手臂一直不停地發著抖。

  蔣長運見狀,不由兩眼通紅,未免自己失態落淚,只得搶過酒罈粗聲道:“你不喝,我喝!”說罷,拍開封泥,仰頭豪飲。

  种師道輕嘆了口氣,幽幽道:“慕容公子,我是行伍世家出身,也算是見多識廣。有些事,你不知道,我知道。所謂將軍難免陣上亡,一旦入了這傷兵營,生死只憑天命。那些重傷員,縱使熬過了今日也未必能熬過明日。這戰場上混亂地很,即便我們不出兵也難保不會有人偷襲,誰能日日精細照料他們?以往出兵,三個傷員裡頭死兩個也不算多,如今十個裡頭才死一個。慕容公子,你已積了大德了,其他的,聽天由命罷!”

  慕容復聞言只是苦笑。“道理我都懂,只不過……”

  “慕容公子,你一個文弱書生就不該來這種地方!你心腸這麼軟,就算救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只要有一個沒救到你還是得心煩!可戰場上,哪有不死人的呢?”蔣長運忍不住嗔道。同樣身在傷兵營,那些大夫們就各個呼呼大睡全無心事,只有慕容復愁得吃不下睡不著,隨便死一個都好像死了親爹。

  “……文弱書生……”慕容復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實在是累狠了,腦子發木,只知道蔣長運說得不對,卻仍想不到該反駁。

  喬峰總念著慕容復是他帶來的,對他存著一份香火情,此時也開口勸道:“慕容賢弟,人要往前看。打完安定堡,我們還要打夏州;打完夏州,還有石堡城;這一仗要一直打到橫山,我們別無選擇,你也同樣別無選擇。救儘可能多的人,為宋軍保持儘可能大的戰力,其他的,已經顧不上了。”

  誰料,他話音方落,慕容復的目光忽而微微閃動,低切地笑了兩聲,語焉不詳地道:“原來如此……種經略要的根本不是西夏的國土,而是以宋軍的性命換夏軍的性命……我還以為他重視傷兵營才讓我寫的軍令狀,原來只是哄我的……”種諤攻下米脂寨即刻起兵進攻銀州已讓慕容復感覺心急,如今聽喬峰介紹種諤接下來的作戰計劃,這一路走一路打,根本沒有停下休整鞏固陣地的打算。慕容復便已猜到種諤的目標是最大限度地消滅夏軍的有生力量,而非計較那尺寸之地的得失。

  卻是种師道見慕容復累成這樣心思還能用已是一驚,這般見識的書生可不多,放在傷兵營未免有些可惜了。只是想到慕容復指著他叔叔破口大罵的火爆脾氣,推薦他去給叔叔當謀士無疑是害他性命了。

  慕容復這見微知著的本事喬峰到是知之甚深處之淡然,又勸道:“聽說你好幾日不曾闔眼,先去歇歇罷。兩日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慕容復沉默地點點頭,心裡拿定了一個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慕容:我被種諤扔出來了?我是主角,居然被種諤扔出來了?

  青書:慢慢你就習慣了!

  第23章 演砸了的復·南丁格爾·慕容

  天明之後,慕容復將在傷兵營內負責照料傷員的輔兵們聚起來開會。戰事一啟,傷兵營里人人忙地腳不沾地。慕容復作為這傷兵營的主事除了剛來時立了幾條規矩,其他時間一向是幹活在前休息在後。如今突然聽說他要開會,大夥都頗為好奇,不但輔兵們到齊了,甚至有幾名大夫也擠出了休息時間前來旁聽,一時間將那暫且充作會議室的小土屋擠地滿滿當當。

  眾人只見慕容復立在一張書案之後,書案上堆著不少畫著紅十字的布條,其中的一條卻是系在了慕容復的左臂上。臂系白布,那是服喪時才會有的情況。只是縱然服喪,也不會在布條上畫上紅色的十字。大夥正暗自詫異不知慕容復鬧地哪一出,慕容復伸手略壓了壓室內嘈雜的交談聲,揚聲道:“今日召大夥前來,是有事宣布。請大夥靜一靜,聽在下一言。”

  慕容復話音一落,土屋內登時鴉雀無聲。原來這些輔兵們身在廂軍原就比禁軍低了一級,他們身在傷兵營又無醫術傍身,平日裡做的大多是清理繃帶搬抬屍首等髒活。雖名為輔兵,但卻與苦役並無不同,不但受人白眼,若是撞上個脾氣暴躁的傷兵還免不得受些打罵。只有慕容復願意細心教他們分辨簡單的醫藥以及各種護理手法,將他們從苦役培養成了合格的護士。雖說工作因此繁重了許多,可在傷兵營的地位也同樣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感念慕容復讓他們活出個人樣,對慕容復從來言聽計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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