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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仔細地聽她敘述了大概二十分鐘,天色漸漸暗淡,她嗅到了蘇慕精神底層的某些訊息。

  稀薄的惶恐

  夜幕已經降臨,夜幕常常讓清嵐感覺自失。這一天就這麼輕易地溜過去,不帶腳地,她感到害怕。常常,夜幕初臨的時候,她會想起一個男人,他叫阮新。他們那時候常常通信,大多是在大學時代,交換彼此喜歡的電影、小說以及詩歌。

  那時,阮新給她介紹電影《風櫃來的人》,侯孝賢的作品。她對這個作品的名字產生了興趣,似乎感到有一個人在風櫃後面偷偷地哭泣。一些紙片悄然下落,以墮落而美麗的姿勢。阮新覺得她是那種既迷茫又清醒的女人,他評論說她還不夠瘋狂,但她並不懂瘋狂大概是什麼級別。

  那時的阮新叛逆到底,喜歡去陌生的城市,看各種各樣的朋克搖滾演出,接觸各種的藝術形式,然後和哥們兒醉得一塌糊塗。他反叛這個世界,拒絕主流,也許反叛就是一種瘋狂,是一種很徹底的藝術化生活態度。而她並不那麼反叛,她只是喜歡這種樸素的、紙頁之間交換的友誼。那是她的少女時代,十九歲,對很多東西還不甚了解,有一些莫名的憂傷。

  最近,她又看了一遍侯孝賢的電影劇本集,朱天文寫的。也有那部《風櫃來的人》。她感到一種蒼涼,浸在內心。然後,她打開了那扇門,看到門內一個更加斑斕而蒼涼的世界。

  她看到自己靈魂的背面,原來有那麼多的部分,別人無法察覺。只有通信,能夠釋放這一切。她常常獨自寫作,有時候開一瓶白酒自斟自飲,她以為能解釋一些事情,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很多都在失控中,那些失控的河流,她開始慢慢察覺,那下面的呻吟,也許剛剛開始。

  對父親的憤怒(3)

  他偶爾會在黃昏寫信來,因為寫信的關係可能會推遲晚餐。他總會在信的末尾寫上一句小詩,然後隨意地畫上他當時的心情——有時候畫的是他想像中美女的眼睛,有時候是一瓶喝過的啤酒,還有一隻表。那鋼筆畫中有著他對她的渴望和期許。他的畫很硬,而文字卻軟軟的,筆觸圓潤。她喜歡陷入對這一切的想像中。他生活在東北,她能感覺到那裡寒氣逼人,他說那裡的冬天會持續四五個月,雪厚得驚人。那時候,她感覺自己這裡是溫暖的。

  和阮新見過幾次,筆友見面,十分唐突。兩個人從理想跳到了現實,一直在校園那茂密的林蔭道上走著,他說:這裡的樹真多。她從側面看他,他是一個清瘦、黝黑的男子,平頭,比她想像中英俊。眉毛很濃,眼神里有一種平淡的潛流——那是她曾經愛上的男子,她愛上了他寄來的文字,感覺他的心跳仍然如此真實。

  一切東西到了現實總會有一些轉變,各自的生活並不相同,他更是顛沛流離,毫無定性,喜歡藝術,希望一舉成名。而她是學生,對未來的路也並不知道,只是也喜歡文字、語言、繪畫等一切形象的東西,那裡面,能嗅到內分泌的熱情。

  他們的通信懷著愛情,可能是兩個陌生男女懷有的那種感情。各自不知道對方的樣子,也並不需要知道,意念里的東西更富於色彩,猶如兩隻飛在空中的紙蝴蝶。他們交換彼此的心情,在孤獨的時候,彈奏琴音給對方聽,給對方獨處的資糧,這可能就已經足夠。

  當繁華落盡,也許意念里的花朵將更加嬌艷美麗——他說,她的文字總能給他安慰,真的,那也是她的幸福。那時,她感覺到夜晚被點亮的幸福——儘管大多數時候,她的夜晚都有幾分蒼涼和驚懼。幸福可能並未真實發生,命運也未真實地交錯——夢想被現實打敗,他是一個自私的男人。

  清嵐收起了稿紙,她不需要知道這些是為什麼,因為每個人總得朝前走。她知道自己曾經這樣狠狠地愛過,少年時期的愛沒有為什麼,不計較得失、金錢,卻擁有那一份純真。純真,是她在乎的,雖然容易被現實玷污。她生活在那種恍恍惚惚的被愛里,或許就是一個人的柏拉圖。

  現在,她又開始閱讀侯孝賢,發覺自己的精神世界有一些孤獨。她仍然是一個孤獨的女人,在電腦前碼一些字,承擔生活中該來的全部東西,雖然仍然時時感受到怯懦,每一個年輕人都有過的怯懦。渴望愛情,更溫暖的陽光,幸福,以及神話。我們都有自己微小的命運,如此而已。

  和阮新見面之後,兩個人十分地不適應。一個男人的文字可以這樣在微小的地方打動你,但是後來,他的真實存在卻可能給你遺憾。他們在學校里亂走,那時候風很強勁,秋天的風,呼啦啦亂吹。阮新說:有風很好。

  然後,兩個人在學校的小飯館裡吃飯,記得點的是宮爆雞丁。他一個勁地往她碗裡夾菜,但是自己卻吃得很少。他吃得太少了,她往他碗裡夾了一個雞蛋,勸他吃下去。她感覺他的清瘦,就像紙片一樣。他的皮膚那樣的清薄,她能感受到睡在他懷裡那份微微的暖意,但是可能一下子就會被一陣風帶走。

  他們一起在路上走著,天黑了,他給她指路,說:“你看,前面有啟明星。”他走路的節奏輕快,有點革命者的那種雄赳赳,氣昂昂。他的頭髮一聳一聳,真的有點像個戰士。跟他在一起的路似乎很長,道路兩旁是樹木,永遠的樹木。和他在一起有一種迅速的時光和氣場,十九歲的她並無法分辨——可能來自於一個男子內心的情慾,但是他給不了她什麼。一個深情的女子,像追尋理想一樣追尋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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