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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了,毫無預兆地,在夜半微涼的晚風裡,在精緻的故鄉菜色被一道道端至眼前,在第二十八個生日到來時,她哭了。

  餐廳老生依舊撫著琵琶,調著嗓。那麼熟悉的曲調,溫存宛轉如同舊日:“才子為獲好緣份,不惜將鏡擊陷痕,無情荒地有情天……”

  無情荒地有情天,無情荒地有情天……

  只是天公再有情,也是沒用的——如果,如果他對她,並沒有她想要的感情。

  窗外的雨又開始落,點點滴滴,被風卷著帶入每一張沿窗的餐桌。她盯著手臂上一點一點多出來的雨,竟細微索然得如同無動於衷的眼淚。

  她說,慢悠悠地將目光移到窗外,和著雨聲說:“阮先生,再這樣下去,我怕有一天,我會恨你。”

  他手握的酒杯突然跌到了餐桌上,某種恐慌以滅頂的姿態重重擊入他心口。

  女子的目光飄忽得再也落不到他臉上,唇角那抹仿佛快要消失的笑,卻始終是存在的。她說:“阮先生,”好輕好溫存地再喚他阮先生,然後,說:“我們離婚吧。”

  這徹夜的溫存,這相攜著在一個又一個巴士站輾轉,這平淡溫馨得如同每一對世俗愛侶的夜,他陪著她走,一路走,可原來,原來是為了要走到這一個結局。

  “恩靜……”他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是料得到她會鬧的,可怎麼也沒想到,竟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恩靜卻像是沒看到他錯愕的表情,只自顧地說:“新婚那夜你對我說,恩靜,我不愛你,並不代表我不會愛護你。阮先生,你做得這樣好,真的,做得好好。”

  “這麼多年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你什麼都給我最好的,可是,可是……一定是我太貪心了。

  “太貪心了,竟貪心得一直企望著吃喝穿用之外的另一些東西。

  “明明你和我,註定不會如世間其他的夫婦啊。”

  明明有那麼多的情感,那麼多對夫妻,恆河沙數中卻偏偏出現一對他與她,在無數投桃報李的俗世關係中,十餘年來,恆久上演著我贈你瓊漿,你還我淚光。

  她細細索索地說,和著酒,和著雨,將這漫漫十餘年裡的愛戀一句一句道出。

  “可是我啊,都是我啊,明明到了這個年紀,竟還抱有不現實的幻想。是我太蠢鈍了,對不對?

  “所以,阮先生……再見吧。”

  她拿起包,款款起身前再望一眼這十餘年來都蝕入她心骨的男子。

  她與他的距離,看似親密歡喜得如同眼前的這一桌閩南菜:甜粿,清蒸魚,佛跳牆,代表著夫妻甜蜜,福壽雙全。

  可那最終的雙全,早已經走不到。

  走不到了。

  第八曲 只是當時已惘然

  滿城的雨一直落,從午夜灑落至天明。

  天明時恩靜將這決定告訴給秀玉,秀玉勃然大怒:“不行!我不同意!”震怒之中以為是阮東廷提出的要求,又恰好見他也在旁邊,一隻巴掌只差沒往他身上甩過去:“你還有良心嗎?還是人嗎?恩靜是你帶來香港的,即使你要離婚去娶那個女人,我這當媽的也要把她留在家裡,等著你被判重婚罪!”

  恩靜簡直啼笑皆非,只是阮東廷卻沒有說什麼。

  不知為什麼,離婚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全世界,而且,所有人都以為是他提出的離婚要求——人人都說,阮家那負心漢一見舊情人病好了,就向元配提出了離婚。

  全世界都如此口口相傳,以至於到律師事物所找人時,受理她案件的律師還沒看Case就義憤填膺道:“過分!太過分了!這次我一定幫你狠狠地敲他一頓!”

  那律師有一張標準的娃娃臉,高大身軀,滿臉正氣,看恩靜似乎有些疑惑地盯著自己:“誒,我說阮太太,這麼快就把救命恩人給忘啦?”

  竟是上次在搶劫案中救她的劉律師!

  恩靜何等心細的人,瞬時便想起那天在病房裡他對阮生說:“日後有需要用到律師的地方,請阮先生儘管找我就好。”

  “這麼巧?該不會是阮先生請你受理這案子的吧?”她問出心中疑惑。

  卻換來劉律師的汗顏:“想到哪了?他請我受理,我還能當你的律師嗎?”

  話是這麼說,恩靜卻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只是垂眼片刻,再抬起眼時:“那一切就拜託劉律師了,我先走一步,家裡的行李還沒收好。”

  “現在就要分居嗎?這麼急?”

  她但笑。

  其實和媽咪說了離婚的事後,恩靜就想搬出去了,只是那好長時間都不回家、天天說忙的阮東廷卻不知怎麼回事,突然又不忙了,說什麼也要親自帶她去找新房子,所以搬家的事才一拖再拖,拖到了現在。

  兩天後,阮東廷駕車陪她尋在香港的大街小巷裡。這一次,從九龍半島開到香港島,幾乎是反方向地重複著那晚的路線。車途漫長,兩人卻一路沉默,除了甫上車時的約法三章:“要搬出去,可以,但我有三個要求:第一,酒店的班要照上;第二,我上門探你時,不能不讓我進門;第三,除了我之外,不能讓其他男人進門。”

  “我們已經要離婚了。”她始終看著前方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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