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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阿忠錯愕的聲音和阮生瞪大的眼同時進入她的感官里。

  恩靜笑吟吟:“陪我坐一次巴士好不好?就當作生日禮物。”

  就像是沒有十天前的爭吵,就像是沒有這幾十天以來的冷落,就像是時光大幅度地將所有齟齬都一跨而過,她拉著他的手,二十分鐘後,在雙層巴士的頂層,尋到了最靠近車頭的座位。

  溫婉纖細的女子拉著她冷峻的先生,好一個溫馨的場面。

  汽車繞著城市外沿慢慢地走,因為坐得高,那麼輕易地,就能看清整個城市的面貌:璀璨的燈火,喧譁的車輛,不息的人潮,這城市怎麼會有黑夜呢?連午夜都剔透明亮得不輸給白晝。她看著看著,突然間,輕輕將腦袋靠到阮東廷肩頭:“你知道嗎,其實剛嫁過來的那一年,我好想讓你帶我把整個香港都走一遍,就坐在雙層巴士上,像現在這樣。”

  幽幽發香沁入他鼻息,恍惚間竟讓人以為,又回到了關係最好的那一些時日。

  阮東廷頭一低,也順勢將下巴抵到她發上:“那怎麼不說?”

  低啞嗓音,溫存如同每一對世間愛侶。

  “因為那時好怕你啊,所以有什麼事都憋著不敢說,憋到最後,連自己也忘了。”

  他笑:“那現在呢,還怕我嗎?”

  “怕啊!你總是那麼凶,誰不怕你啊?”

  她突然轉過頭,柔軟的雙臂突兀卻又那麼自然地,纏上了他脖子。

  阮東廷一愣。

  在他面前,她似乎還不曾有過這麼嬌憨的姿態吧?不像世界上任何一個正常的妻子,她甚至都不曾在他面前撒過嬌。

  可今晚,似乎不一樣了。

  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那麼自然,自然而愉悅地:“我們今晚就一輛巴士一輛巴士地換,把香港逛一遍,好不好?”

  可事實上,換到了第三輛巴士,恩靜就已經抗不住困意,趴在他肩頭睡過去了。

  巴士上乘客分分鐘在減少,可窗外耀進的霓虹卻絢爛依舊,透過玻璃,躍在女子白淨的臉上。

  為什麼這一張臉,連入睡時看上去都那麼憂鬱?他想著,長指慢慢游移在她的臉孔上,從眉間,到鼻尖,到她微微張開的檀口,終於,在時鐘滴滴答答地走到十二點時,英俊的面孔和手指一同落到了她耳畔:“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祝你快樂,這溫婉聰慧的女子,明明,你值得這世上最豐盛的快樂啊。

  可你沒有。

  你沒有得到。

  巴士顛簸了一下,顛醒了原本就睡不踏實的女子,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到站了嗎?還是我睡過站了?”

  “你是睡過了自己的生日了。”他聲音也好輕,簡直是難得地。

  恩靜嬌憨地揉了揉眼睛,朝他笑笑:“我肚子餓了。”

  “我帶你去吃飯。”

  好似一對年輕的愛侶,還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只是彼此中意,所以在這最熱烈也最曖昧的時分,他願為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於是即便已是午夜了,他也堅持著,要為她尋一家閩南餐廳。

  更難得的,是這餐廳里竟然還有人在唱南音。

  打過盹的女子看上去精神翼翼,從選座位到點菜全都一手操辦。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正好對著台上唱戲的老生。

  已值凌晨,到底是夜太寂寥,還是唱南音的人已疲軟,老生撫著琵琶的動作似有了些遲緩。

  卻不是不動人的。伊伊呀呀,溫存婉轉,恩靜聽著聽著,突然間,笑了一下:“阮先生,你還記得我第一次給你唱南音是什麼時候嗎?”

  第一道菜已經被送上來,是泉州人常吃的甜粿,大大的一塊被體貼地分成了六小份,方便夾食,還有她為他點的清酒。阮東廷啜了一口酒,也沒多想,便說:“1987年吧。我們第一次相遇時,在阿陳的靈堂前你唱了一個晚上。”

  1987年?

  她唇邊的笑似乎並不是莞爾:“剛結婚那年你問過我,為什麼就是不肯改口叫你名字,阮先生,你知道為什麼嗎?”她替他夾了一塊溫潤瑩香的甜粿,又替他添滿了酒,才含著靜靜的笑看他:“因為不這麼叫你,我怕我會忍不住陷入被愛的錯覺里。”

  她努力睜大眼,看著這個讓自己愛了近二十年的男子。對面老生幽幽撫著琵琶,唱著曲,多麼像1987年,他與她於阿陳靈堂前相遇的那一夜,所有謳歌都不過是背景,如同她本人,也註定了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背景。

  怎麼還會有未來呢?

  “還記得剛結婚的時候你說過什麼嗎?你說恩靜,我不愛你,並不代表我不會愛護你。”

  他捏著杯盞的手微微顫抖,突然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而她還在說,連一點鋪墊都沒有地,跳躍地,唐突地,聲音卻好輕,好慢,就像生怕重了快了,便要打破這裊裊南音所營造起的沉靜:“你說我們會這樣相安地平淡地度完這一生,你說何小姐死亡在即,你也沒打算再結交其他女子,你說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必擔心自己的地位。可是我呢?”她輕頓了下,唇角甚至還是勾起的,“我該怎麼告訴你,其實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渴望婚姻之外的東西?那麼多年了,我怎麼能以深愛的姿態,每天面對一個不愛我的人呢?怎麼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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