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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怎樣,遠水已救不了近渴。

  滿身中箭垂死的精甲軍頭領倒在地上,掃了他一眼,用盡最後一口氣大笑,“終不辱使命,這輩子值了!”他的戰馬在一旁聲聲哀鳴。

  林落音胸悶,眼前混沌,卻又好似能見那廂韓朗伸手接著雨水,側頭莞爾。

  翌日,一夜的大雨終於停歇,日不出,天卻依舊熱如荼。

  人不動,都會不停地冒汗。

  一場勝利,韓朗倒沒顯露驕橫情緒,只不動聲色詢問潘克下一步意見。

  “王爺,林落音現在定在氣頭上,現在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不如再磨上幾日,他們沒鹽自然退軍。到時追擊也不嫌遲。”

  韓朗托腮冷哼,“他什麼時候成虎了?不過要收拾他,當然是不急;憑他的個性,也是退軍時壓後的命。說不準還想偷襲伏擊,板回一劇呢。潘克,等到他們退到下坡山道,給我直接用山裡的巨石,滾坡開路,全部碾死算了!”

  “是。”

  韓朗揚笑,這類貓抓老鼠的遊戲,向來是他的大愛。反正一個快沒了糧,一個已沒了鹽。這仗打得真有意思,扳扳指頭,估計自己秋日定能殺回京師;可一想起京城,他又攏了攏眉,“潘克,月氏國邊境婆夷橋那事,你可看仔細了?”

  “絕對不會錯。”

  “如此說來,京畿果然有內jian。不知流年留京調查,情況怎麼樣了。”韓朗凝眉又陷入沉思。

  五日後,中招後的林落音無奈,只能拔營退兵。

  而潘克見勢立即下令,退原陣型,拉隊呈弦月形,落日前全軍出沼澤,不緊不慢地逐步收攏、壓近。

  多日無鹽下來,林落音手下的將士,在酷日折騰下逐漸沒了力氣,就算看著飯都沒任何胃口。

  必須等到援軍,林落音咬牙。

  軍隊出了徊風谷,他全然察覺出谷後山勢的陡變,高空中幾隻禿鷲盤旋飛過。

  “咚,咚,咚!”三聲炮響。

  腳下礫石劇烈震動,林落音勒住戰馬,別過馬頭,要來的終於來了。“準備迎戰!”

  可惜他等來的不是潘克的大軍殺下,而是黑乎龐大的山石,趁著地勢,壓著崎嶇的山路,滾落了下來。

  戰馬嘶鳴,列好的陣形驟然全亂。

  列在前頭反應比較慢的幾個,還來不及呼救逃命,已經被活碾而過,殘肢血肉成漿汁濺開。

  林落音蹬馬上前,槍頭斜探地,緊閉眼雙臂發力一挑,銀芒電裂,這兩人高的巨石,被他硬生生地挑開,“嘩”地滾落山道另一側。

  馬腿發顫,他長吁了一口氣槍尖支地,誰知剛一抬頭,第二塊巨石已經到了。

  “你們先撤!”林落音大吼命令,持槍再挑!

  第二塊石也滾開了。

  大軍狼狽往前,他果然如韓朗所料,一人斷後,想要獨力將巨石挑開。

  這時,林落音只覺眼略微發黑,喉間湧起股股甜膩,一道血箭倏然從口中噴出。

  潘克軍隊步兵拿著刀劍敲擊盾牌,有節奏地逐漸逼近。韓朗得意地跟著這拍調,親自下令軍士斬斷縛山石的粗繩,推石滾下山道。

  “稟王爺,元帥。林落音卸了鎧甲,放跑了戰馬,小的看他快不行了。”

  “他還活著?”

  “是。”小心翼翼的回覆。

  韓朗眨眼無話,都推下六塊大石頭了,怎麼還不死;他瞟了眼身邊正沒章節亂扇風的華容,突然笑著建議,“咱們瞧瞧他去。”

  崎嶇道間。

  單槍撐住一人,周身浴血;腳下泥地,也不規則龜裂散開。

  林落音!

  他趕走了已經累得不行的戰馬,卸下了盔甲,已經沒有氣力多撐哪怕一分重量。

  雙手因為力量透支,而不停地發抖。虎口全部裂開,皮肉都翻了過來,血蜿蜒順著槍桿而下,滴答入土。

  潘軍殺到,並沒有出手,只策戰馬步步圍攏過來。

  林落音咬牙再次拔槍。

  銀色長槍,天際劃出一道流星,凜然之氣直衝雲霄。

  帶血槍尖捲風來襲,寒森森的煞氣,如賁龍翻海,這刻的林落音,仿佛是蒼穹煉獄間的利器,銳不可擋。明明是一人斷後,竟然讓人有百萬雄師跟隨其後的錯覺。

  潘克正準備催馬迎擊,卻被韓朗叫住,打了個哈欠後冷冷一句,“直接點炮,轟他上天。”

  “王爺說過林落音是個將才,殺了可惜。”華容終於手勢道。

  “他是將才,就該反我?”韓朗睨了華容眼,反問。

  “人有失手,馬有漏蹄;華容願意再替他作保。”

  “我若不肯呢!”韓朗瞳仁縮了一縮。

  華容沒回答,翻身下馬,朝著林落音那方向走去。

  “你敢過去,我馬上點炮!”

  華容徑直邁步,絲毫沒回頭的打算。韓朗惱怒地奪過手下的火把,當下點燃了鐵炮的引信。

  信繩“滋滋”發聲,華容就似聾子樣,什麼也沒聽到,不當回事。

  眼看這炮的引信即將燃盡,韓朗下馬箭步衝出,伸右手,一下掐滅了火頭。

  “王爺。”幾名將軍急喚道。

  華容這才迴轉了身,躬身而拜,算是謝他不殺之恩。

  韓朗冷笑,一把推開相扶之人,將被炮引灼傷的右手揚起,“華容,你不用得意,要饒林落音沒那麼容易,今我傷了哪只手,就用他哪只手來抵!”

  華容也不客氣,站在那廂緩緩施禮,手動回答,“悉聽尊命。”

  交代完畢,華容拂袖要走,卻被韓朗追上攔抱上馬。

  馬上的韓朗詭秘的笑容,聲音也變得低沉,“我反悔了,你回來吧。”

  華容深吸口氣,細長的眼睫半垂,掩住含帶心緒的眸光,人緩緩開扇輕搖,“王爺究竟想怎樣。”

  韓朗眼波流動,透出濃濃戾氣,“要麼留他手,要麼留他命。”

  第三十七章

  雨又開始淋漓而下,林落音還在原地站著,槍尖支地,眼眸橫掃眾人,絲毫也不畏懼。

  身後大軍已經撤去,狹長的徊風谷底,如今就只餘下他斷後,一人迎對潘克千軍。

  包圍圈正在縮小,最里圈的那些剛剛被他斬殺,很湊巧,剛剛好二十人整。

  外圈的人見狀難免膽寒,上前的步子一時停頓,握刀的手在集體顫抖。

  力竭之虎也是虎,光憑他一人斷後單槍挑石的膽氣,已經足已讓人畏懼。

  徊風谷此刻無風,氣氛一時凝滯。

  林落音還是那個姿勢,只是被雨水裹住了眼睫,目光不再凌厲。

  韓朗打了個哈欠,不耐,從華容手裡接過雨傘,居然穿破人群,一步步朝林落音走去。

  潘克大驚,連忙策馬跟上,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廂韓朗卻已立到了林落音跟前,站定,露出了他的招牌玩味表情。的71“我敬你神勇,現在恩准你倒下。”

  這句話他說得極輕,伸出的那根手指也毫無力道,只是輕輕推向林落音額頭。

  風聲這時大作,林落音沒有抬槍,居然被他這根手指推中,噴出一口鮮血,人轟然倒地。

  他早已力竭,方才槍尖支地立身不倒,就已經是他最後的氣力。

  “收隊回營。”韓朗這時高聲,伸了個懶腰,回身,上馬後來到華容身側,一把抄起了他腰。

  “請問王爺,林落音要如何處置?”

  潘克問這句話的時候,韓朗正在帳內斜躺著,一隻手捏著華容的頭髮,繞圈圈玩。

  “華總受,你說該怎麼處置?”微頓了一會之後他道,半個身子靠上華容肩膀。

  華容耷著臉,慢慢手動:“王爺,我不是喜歡林將軍,只是敬重他,和王爺一樣。”

  “我問你該怎麼處置。”

  “王爺聖明,王爺說了算。”

  “我現在問的是你。”

  “那就依王爺說的,廢了他的……右手。”華容這個手勢比得沉緩。

  “右手?因為他使的是左手劍?”韓朗將眉挑了:“背叛我的下場不過如此?好,我依你,就仁慈一回。只不過這手……該誰來廢?”

  華容頓住,慢慢吐納,將眼看住了韓朗。

  “我。”

  最終他比道,食指微挑,指向了自己心門。

  雨停,日出,夏日的驕陽,是能把人熱血灼乾的。

  林落音睜開雙眼,抬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身周,大致明白自己狀況。

  這是在潘克軍營,他如今赤著上身,被綁在一個十字木柱上,正在被烈日灼烤。

  胸腔、虎口……全身,沒有一處不痛,這說明他活過來了,不像當日在徊風谷,一口氣已經殺到麻木。

  天地還是有些虛飄,他還是看不清遠處,只聽到周遭有些喧譁,有個人在他正前方,正一步步走來。

  等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那是華容,還是穿著一身綠,前胸被汗微微浸濕。

  想說話,可是他發覺喉嚨發澀,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而華容更是一路沉默,走到他跟前,先是將他右手繩索解了,然後迎光,將手間長劍一分分出鞘。

  就時間和距離而言,都足夠林落音奪下他手裡長劍,拿下他做為人質脫身。

  可是林木頭就是林木頭,從始至終就只會看著他,抿著乾裂滲血的嘴巴,生生擠話:“你最近可好?”

  華容差些嘔血,再無法可想,只得將劍身側過,擱上了他右肩。

  這一次木頭開竅,終於說了句明白話:“韓朗派你來殺我?”

  華容不答,只是一味看他。

  林落音黯然,點頭,半晌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適合江湖,不適合黨爭。可是江湖寥落,我一個人去,又有什麼意思。”

  這句話隔平時他斷不會講,這時候說了出來,已是料定自己必死。

  華容於是嘆氣,將劍高執,對牢他右臂,迎光斬下一道弧線。

  而林落音到這時方才明白,眼裡終於露出懼色,急急發話:“你該明白,我不怕死,可是不想做個四肢不全的廢人!”

  華容動作稍頓。

  “如果你還念你我有緣,就違逆你家王爺一次,賞我個痛快!”

  這一句已經有了怨憤哀求。

  華容再次將劍抬高,看了看眼前這人,這道他常用來對照自己黑暗的光明,還是無話。

  手起劍落,林落音右臂生生離體,鮮血噴薄而出,熱辣辣濺了他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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