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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該懂的人,卻波瀾不驚。

  “我錯了。”皇帝做著同樣的手勢,一遍又一遍。

  “皇上是從未想過,能將毒藥換成假的吧?”韓朗問話出口,少年天子頓時頹然垂下手,痴望冰冷的大理石地磚,明鑑如鏡,映著韓朗的笑容。

  “陛下,當韓朗是神,還是當時真想殺韓朗,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那杯毒酒可以說徹底讓韓朗寒了心,他們再也回不到原點了。

  “那月氏國犯境,你也不管嗎?”小皇帝周懷靖猛地再抬頭,手語的雙手顫得厲害,“只要你回來,你官職俸祿可以再升的。”

  韓朗聞言一愣,搖頭苦笑,“陛下,韓朗從來就不是什麼忠義之士。”多少個日月相守,心居然如此遙遠。

  “我可以告訴韓焉,你還活著。”

  “我不怕死,卻不希望來送死。你告訴了他,又能如何?”

  皇帝不管一切,死死環抱住韓朗,雙手緊扣。

  韓朗嘴角勾笑,突然出手點住了皇帝的穴道,親吻他的額頭,每親一下,就掰開他的一隻手指。至始至終他臉上的笑容沒減一分,卻也沒增那麼一毫。

  “皇上要記得,往年單單蘇州一府就能交糧二百萬石,超湖廣以下任何諸省,浙江、江西二省相仿,無論發生什麼,糧糙供備一定要充足。”

  “西南括疆順利,表面人口眾多,卻不太穩定,抽丁參軍,要慎重三思。”

  皇帝喉口咕隆發聲,淚一滴跟一滴淌下,滴滴落在韓朗手上,韓朗笑笑,用袖幫他把臉擦拭乾淨。

  “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臣請告退。”

  從來對他的君臣大禮,韓朗一向不夠上心;如今真有了這層心思,算是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

  行禮參拜一完,韓朗果決地站起身,向外走去,未曾回看一眼。

  風裡燭台殘火亂晃,掙扎了許久,“哧”地熄滅。

  那黑暗好像無邊無際,將人心最後的光亮都要吞沒。

  皇帝退後,覺得胸口空蕩,好像心臟已被韓朗順手摘了去。

  恐懼象蛇一樣冰冷,盤上了他心,又升上他咽喉,好像一把絕望的劍,居然一下砍斷了他喉嚨里那把大鎖。

  有氣流在喉管里嘶嘯,從受驚嚇失去聲音那天起,已經整整六年,他沒有試過這種麻癢的感覺。

  “韓朗!”

  黑暗裡突然發出一次嘶啞的喊聲,隨後又次轉為嗚咽無語,最後在殿堂的回聲中歸於寧靜。

  這一聲,叫得實在是——太遲了。

  韓朗再見華容,昏迷的青蔥平躺在床上,看著倒挺安詳。他捏了捏華容涼涼的鼻尖,“真笨,就算招出是我,他又能把我怎樣?”

  這回青蔥不爭氣,居然沒醒。韓朗也不再弄他,走到床尾,伸手將薄被撩起,見雙腳已經包紮妥當,白條結實包著兩條小腿,一蔥二白。

  韓朗皺眉,抽出防身的刀,割開白布,動作勉強可以稱上輕手輕腳。

  拉開布條,裡面粉色肉餡馬上呈現在他眼前,粉肉沒沾上一絲人皮,也沒有一滴血,沒半分血淋淋的感覺。比菜市場沒皮死豬蹄胖還乾淨,唯一證明還不是死肉的是,小腿肚還能因痛覺,不自覺地微微抽動。

  韓朗呼吸起伏,輕問站一邊的華貴和流雲,“你們塗過止血藥?”

  流雲點頭。

  韓朗搖頭,帶著懊惱,“這傷可能不能用止血藥。”

  華貴瞪韓朗,竭力壓低嗓門,明顯不服,“不用藥,見他流血到死嗎?好不容易才讓血止呢!”

  韓朗皺著眉頭,橫了他一眼,拿起刀,就在華容小腿上劃了道口。

  “你做什麼!”華貴放開嗓門,人向前沖,卻一把被流雲拽住。華貴扭頭轉瞧流雲,“放開我,他又不是我主子。”

  流雲抬起下巴,示意華貴看仔細。

  華貴脫開流雲的手,看華容的腳,半滴血都沒流出,“怎麼會這樣?”

  韓朗抿緊嘴,又深劃一刀,出刀入肉那刻,另只手指摳進傷口,並使勁想拉什麼。終於,他拉出一條帶血的綠色糙條,還沒拉出多少,糙帶突然斷裂了。一小段徒留在韓朗手上,其餘像有了意識,迅速地縮回傷口,卷帶起血滴,又鑽回肉里,依舊滴血不剩。

  華貴張大嘴好半天,最後紅著眼,急得雙腳直跳,“那怎麼辦?殺千刀的!”

  突然,韓朗起身出手,摳捏住他的喉頭,恨恨道,“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把這舌頭生扯下來。”制住華貴,韓朗又忙扭頭對流雲道,“你去弄條狗,在接近傷口給我放血,越多越好,騙那鬼玩意出來,一出來就用刀砍斷,越多越好!”

  流雲自知情節嚴重,毫不遲疑地沖了出去。

  韓朗這時才鬆開手,對著已經半傻的華貴道,“你給我留在這裡,我要出去次。”

  韓國府。

  會客廳房門大開,其內只韓焉一人坐於主位。

  “我剛剛還在猜你什麼時候來?”韓焉見到該等之人已然出現,得意啜口茶。

  “把用在死士身上的藥,給華容享受,恐怕太浪費了吧,大哥?”韓朗不客氣地踏進門檻。

  韓焉努嘴讚嘆,“你以前刑部尚書,真沒白做,居然識得。那賤貨,不是不怕疼嗎?瞧,這糙對他多合適,可以一輩子都不知道疼是什麼滋味了。”

  箭血糙,見血就歡。未遇到止血前,可做刑糙。但一旦碰到止血藥劑,就能存在傷者體內,逐漸攀附到腦,破壞掉人的各種觸覺,韓焉以前手下死士皆用這藥,再殘酷的刑法,身體也不會產生一絲痛覺。

  “這樣行樂也沒快感了。”韓朗明顯不贊成。

  “這要怪你,來得太遲了。”韓焉放下茶杯冷笑。

  “哥,我沒時間和你敘舊了,解藥呢?”韓朗直截了當。

  “要解藥,可以。你跪地,求我啊。”韓焉將身後靠,直視自己的弟弟韓朗。

  “好!”韓朗也不含糊,當真給韓焉跪下。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這算什麼!”出乎意料地,韓焉反而被激怒,他不自覺地起身。

  “我視黃金如糞土啊,大哥。”韓朗揚臉一笑,沒想韓焉已經衝到他跟面,揮手就是狠抽一記耳光。

  五指山,立刻縱橫在韓朗的一邊臉上。

  “他是個什麼東西,值得你這樣?你……你這樣子對得起韓家的祖宗嗎?”

  韓朗伸舌尖,將嘴角的血舔干,沒心沒肺地露齒一笑,“祖宗是什麼,挖出來看看啊,還不是一副白骨,加上一棺材黃土?我怎麼就對不住了?你拿韓朗牌位出去問問,哪個不承認我是韓家的奇才!再說,你是兄,我是弟,跪你也不算什麼。”

  “你,你……”韓焉沒想到韓朗回歸多年前的本性,頑劣依舊不減,“遲早有那麼一天,你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被將離毒死。”韓朗直慡一句,讓韓焉啞然,心被悶捶了一重拳。

  “大哥,我都快要死的人,只想脫了官袍,卸了責任,一身輕閒地渡過餘生,詐死雖然是下策,但是我沒覺得哪裡不對!”

  韓焉寒臉歸座,半疑半信道,“當真?”

  “大哥,你該知我貪樂,你只要饒了華容,餘下的事我再也不管。”韓朗難得露出真誠的笑容,無比真摯。

  “你自廢了武功,我就信你。”

  兩天後,是死韓朗出殯入土的日子。也不知是誰搗亂,儀仗隊一出寺門,路上就有人放起煙花。

  雖然是青天白日,卻還是能看出璀璨異常。

  一輛牛車,在山路上緩緩而行,與儀仗隊背道而行。

  “主子,按計劃我們不是該向南走?”車棚一旁流雲困惑,他們的目標居然改到了北方。

  韓朗扇著華總受的招牌扇,別了眼還在睡覺的青蔥,莞爾,“天要轉熱了,南方燥熱,不適合某人生存。”

  流雲瞭然,忽然見華容眼皮微動,識相道,“小的還是陪華貴趕車,比較好。”

  韓朗施施然地拍華容的臉,“你的眼皮也該爭氣點,睜開來,陪我看完這場焰火。”華容還是閉目,不醒。

  “如果你看到這煙花,一定認得。可惜以後看不到了,據說那老闆瞎了,再沒可能有福氣看你拋媚眼了。”

  火雨在高空逐漸散去,一場繁華終於在他眼裡落盡。

  落花飄零,山徑路上還沒亂紅一地,車痕兩道逶迤卻已直通天際。

  “我果然適合如此絢麗地退場。”韓朗欣然收扇,將扇拍手心。

  第二十五章

  馬車載著四人,兩攻兩受,一路北上。

  有錢又有閒的玩樂生活,滋味自然是絕頂的逍遙。

  華容腳傷漸漸有了起色,還不能走路,卻能坐在車窗口,眉花眼笑地看窗外風景。

  殺豬地追打買肉的,小媳婦怒沖jì院找家郎,不論大戲小戲,他一律愛看,扒窗邊很是歡喜。

  韓朗也很有興致,一路和他打賭。

  今天打的第一個賭簡單,是那個嚎哭的小孩能不能要到他的糖葫蘆。

  華容賭他要不到,結果贏了,紋銀百兩。

  那廂韓朗的嘴開始扁起,邊付銀票邊嘟囔:“這家肯定是晚娘,沒見過她這樣的,小孩哭成這樣,鼻涕三尺長,她還是連根糖葫蘆都不肯買。”

  華容咧嘴,將銀票攤在車板,很仔細抹平,然後又很仔細對摺,塞進袖管,這才比手勢:“那是因為他的牙,王爺你沒見他張嘴嗎,沒看見他那口黑牙?門牙都快爛沒啦!”

  韓朗吃癟,惡狠狠剜他一眼:“贏個一百兩就笑成這樣,小心你門牙!”

  “對了,除了愛錢你還愛什麼,有沒有高雅點的趣味。”

  “有。”華容堅定點頭:“吾還愛看佛經。”

  “看佛經領悟當受則受是吧。”韓朗笑一聲,眼珠翻起:“除了這個就沒別的?愛不愛賞花,咱這正好到了洛陽,還正好牡丹花開。”

  “不愛。”那廂華容比劃,無比堅定:“我不喜歡賞花,尤其牡丹花。凡是長得比我好看的東西,我見到就很生氣。”

  “是嗎?”韓朗聞言挑眉,尾音拉得死長,又開始似笑非笑。

  “流雲停車。咱就在洛陽歇腳,你去買進房子,院裡要擺滿牡丹,綠色的,咱天天架著華總受去看,把他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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