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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朗心中迷亂成一團,怔立半晌,道:“方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請說。”

  謝朗輕聲道:“自古人心最難猜測,如何分辨一個人的真心?”

  方道之微笑道:“明遠,用你的眼睛和心,不要用耳朵。不要聽人怎麼說,要看她是怎麼做的,再用你的心去想。”

  ——她是如何待你的,你摸著自己的心好好想一想。

  薛忱的話在耳邊迴響,謝朗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

  幽風吹過,杯中的清茶泛起了一層微波,象極了她總是如漣漪般稍縱即逝的微笑。

  走出竹林時,青雲寺的鐘聲悠然敲響。

  謝朗從沉思中驚醒,抬起頭,寺院內高大的佛塔清晰可見。陽光照在白色的塔尖上,耀出淡淡的光澤。

  他想起亡母的長明燈供奉在青雲寺內,便折向廟門。經過大殿、六祖殿,有一間小小的配殿,謝家供奉的長明燈便在這裡。

  謝朗往長明燈中添了油,在蒲團上跪了下來。他凝望著長明燈中微微跳躍的火焰,心頭一片迷茫。

  風從殿門外吹進來,數排長明燈齊齊暗了一下,謝朗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風止,燈明,他又慢慢地跪回蒲團上。

  磐鍾再度敲響,謝朗才從蒲團上站起,默默地向長明燈合什,轉身出了殿門。

  他在寺廟內慢悠悠地走著,正想去找智惠方丈,才轉過東耳房,忽然一愣,停住了腳步。

  柏樹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與智惠方丈說話。鬚髮皆白的智惠象是正在勸解著她,而她仍然滿面迷惘之色。

  謝朗沒料到竟會在這裡遇到柔嘉,正想轉身,抱琴已經發現了他,失聲道:“謝將軍!”

  腳步唦唦,兩人並肩在竹林里走著。柔嘉已經記不清,她和謝朗有多久沒有這樣相處過。

  “明遠哥哥……”

  “柔嘉。”他打斷了她要說的話,轉過身來,肅容拜下。

  柔嘉頓時慌了手腳,訥訥道:“明遠哥哥,你這是做什麼?”

  謝朗凝望著她,輕聲道:“柔嘉,我一直欠你一聲謝謝。”

  柔嘉滿頭霧水,摸不著頭腦,訝道:“謝我什麼?”

  “為了幫我洗冤,你吃了很多苦,做了很多事情。沒有你,我的冤屈很難洗清,多謝。”

  柔嘉沒料到時過境遷,還能聽到曾經十分期盼的這句話。她心底湧上一絲甜蜜,輕聲道:“我也沒做什麼,你不用謝我。”她忽然感到面上一陣潮熱,赧然地低下頭,嗔道:“紅菱也是,什麼都對你說了。”

  “不。”謝朗遲疑了一會,低聲道:“不是紅菱告訴我的。是……”

  柔嘉一怔,抬起頭來,“薛先生?”

  謝朗神情黯然,默默地點了點頭。

  柔嘉怔了許久,看著眼前這張不復神采飛揚、陽光燦爛的面容,心疼之餘又湧出一絲期盼來,喃喃道:“明遠哥哥,一切都過去了,你就忘了吧。我們……”

  “柔嘉。”謝朗急急道:“是,一切都過去了。以前我救過你一次,你不要因為我救過你,就想著要嫁給我來報答我。你身份高貴、性情又好,一定可以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駙馬。”

  柔嘉渾身發顫,忽然挺直了脊樑,秀麗的臉上露出一絲傲氣,道:“明遠哥哥,你放心,我絕不會因為幫過你便強迫你娶我。若因為這個,你應該去娶薛先生。她不是為你做得更多嗎?好幾次都險些死掉。”

  “好幾次都險些死掉?”謝朗心中一緊,忙問道:“柔嘉,到底怎麼回事?”

  柔嘉沒料到薛蘅將自己做過的一切告訴了謝朗,而她自己所做出的努力和犧牲卻從沒提及。

  她沉默了一會,將查案一路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薛蘅為了阻止裴無忌自殺,與羽紫過招而重傷;找到張若谷後,卻因鐵思的一掌而險些喪命;張若谷說她身有舊傷,不能勞心,她卻為了破案連性命都不顧,累得吐血……

  謝朗聽得呆住了,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臉上神色數變。

  柔嘉說罷,高昂起頭,“明遠哥哥,薛先生是為了讓你娶我,才把我做過的事情告訴你。但我秦姝,絕不需要這樣的施捨!”

  說罷,她決然地轉身,飛快地跑出竹林。

  抱琴狠狠地瞪了謝朗一眼,便跟著她跑了出去。

  柔嘉一邊跑一邊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抱琴趕了上來,心疼地一把拉住她道:“公主,為什麼要把薛閣主的事告訴他?”

  柔嘉轉身抱住抱琴,泣不成聲:“我寧願他知道真相,也不要他瞧不起我……”

  抱琴輕輕撫拍著她,喃喃地說道:“公主……唉,你真傻,真傻……”

  正午的陽光移到竹林上方,透過稀疏的竹枝照在謝朗的衣衫上。

  當——

  青雲寺午時的鐘聲敲響,如一記春雷,在謝朗心頭轟然炸開。他猛地跳了起來,飛奔下山。

  治德堂,太奶奶和謝峻坐在椅中,四位姨娘列於一旁,所有人的面色均是說不出的複雜。

  謝朗深深地叩下頭去,“太奶奶,爹,請恕孩兒不孝。孩兒這就要啟程,往孤山去見蘅姐,求得她的原諒,再帶她回來見你們。”

  謝峻已無力再發作,兒子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難道還能鎖他一輩子不成?

  四位姨娘面面相覷,二姨娘剛要張口,另外三位齊齊對她搖了搖頭,她的話便吞回了肚中。

  太奶奶顫顫巍巍站起來,“明遠,你隨我來。”

  謝朗扶著太奶奶走到松風苑,撩袍跪下,“太奶奶,求您成全。”

  太奶奶凝望了他很久,顫聲問道:“明遠,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可知道,你要和薛先生在一起,一輩子都要面對人們的非議和指責,都要承受異樣的目光。別人會罵你不知羞恥,罵你……”

  “太奶奶。”謝朗哽咽道:“我不知道被別人指著議論一輩子是什麼滋味,我只知道,若是沒有了蘅姐,我……”兩行眼淚便流了下來。

  太奶奶怔怔地看著謝朗,她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見到他哭過了。他從小性子就倔犟,被謝峻的板子打得昏過去都不會求饒,更別說哭了。一次摔斷肋骨、一次摔斷胳膊,他哼都沒哼過一聲。

  她忽然覺得,這一刻,她已經無話可說。

  她只得伸出手來,撫上謝朗的頭頂,凝望著他,輕聲道:“路上照顧好自己。”

  謝朗大喜,重重地叩了三個頭。他跳起來,奔到松風苑門口,又回過頭來看了看太奶奶,然後轉頭奔了出去。

  絢麗的夕陽鋪滿半面天空,涑陽城的西門似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箔。夕陽下,黑衣青年揮下馬鞭,迎著黃昏的風,向西疾馳。

  九二、幸有心事難成灰

  天色是逐漸暗下來的,當濃雲變成黑雲,一道閃電划過,緊接著是幾聲炸雷,暴雨便嘩嘩地落了下來。

  雨下了一整天,黃昏時還未停歇。浮邱山腳下一座小小的酒肆內擠滿了躲雨的人。由於浮邱山是西部十三州去往京都的必經之路,前後三四十里又沒有集鎮,這裡便成了行路客必進的打尖之處。

  行路客帶進來的泥濘使客棧內十分濕滑,掌柜不時地囑咐夥計,將飯菜端給客人時要特別小心。店裡有客人喝醉了,拍著桌子吵了起來。正鬧得不可開交,忽有人失聲道:“女鬼!”

  此時正是陰陽交替時刻,又恰有一道閃電劈過,心氣不穩的人便嚇得尖叫一聲,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看向客棧外。

  滂沱的大雨中,依稀可見街道上有一個身影。從身形看是一個女子,但她走得極快,遠遠看過去竟象在雨霧裡飄。女子的頭髮散亂地披在肩頭,偶爾被狂風一吹,在空中凌厲地撒開。

  想起浮邱山曾經有過鬼的傳聞,客棧內的人都緊張得心“呯呯”亂跳。掌柜的開始牙關打顫,“不、不會真的是、是女鬼吧?”

  那“女鬼”飄到客棧前,直直地轉過頭來,便有人嚇得“媽呀”一聲,鑽到了桌子底下。但隨即眾人也看清楚了她並不是“女鬼”,而是一位被暴雨淋得渾身濕透、雙唇慘白、面無人色的藍衣女子。

  藍衣女子沒有走進客棧,繼續在大雨中直愣愣地疾步向前走。

  正在客棧內避雨的一名老嫗搖頭嘆息,“這姑娘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可憐年紀輕輕的……”

  眼見那藍衣女子就要消失在黑沉沉的雨霧之中,她身形忽然搖晃了一下,軟倒在泥濘之中。

  客棧內的人來不及發出驚呼,便均覺眼前一花,只見一個黑影掠向藍衣女子,將她負在肩頭,片刻又閃回客棧前。

  這是一個身著黑色衣裳的年輕男子,他丟出一錠銀子,吩咐掌柜,“兩間上房,去幫我請一個大夫!”

  薛蘅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之中,渾身打著冷戰,身邊有人在說話,聲音依稀有些熟悉,她卻不想知道那是誰。

  “大夫,您看嚴重嗎?”

  “這位姑娘淋雨太久,染了風寒,而且她似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心脈極不穩定。我先開幾帖藥,試試吧。”

  “多謝大夫。”

  薛蘅不想喝藥,可有人捏開了她的牙關,苦澀的藥順著喉嚨滑下,她逐漸失去了知覺。再睜開眼的一剎那,她木然地轉動眼珠,看清床邊的人,又閉上了雙眼。

  “薛閣主,你這是何必呢?”一襲黑衫的呂青抱著雙臂,輕輕地嘆了聲。

  薛蘅不想說話,仍然閉著雙眼。

  呂青道:“薛閣主,在下不知道你是為了什麼,要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但在下皇命在身,需得保住閣主的性命。多有得罪,閣主莫怪。”

  薛蘅毫無血色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厭倦,仍然闔著雙眼,並不開腔說話。

  呂青也不在意,從袖中掏出一塊魚符,道:“薛閣主,你的衣服已經濕透,我請老闆娘幫你換過了所有的衣衫,這塊魚符是你原來衣服里唯一的一樣東西,現在原璧歸趙。”他將魚符放在床邊的黑漆凳上,輕輕嘆道:“若一心求死,又何必在乎這塊小小魚符?這是故薛先生留給你的吧,唉,真正可惜了她的一番心意。”說罷,便輕步走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窗外密雲急雨,打得屋瓦啪啪作響。薛蘅睜開雙眼,慢慢地坐起來。她拿起魚符,輕輕地轉過來,魚符內側篆刻著一個楷體的“蘅”字,這是天清閣閣主才能持有的魚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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