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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啞叔奔得極快,裴紅菱怎麼也追趕不上,眼見就要失去薛忱的影子,她急得腳下一踉蹌,跘倒在雪地中,啃了一口的雪泥。

  “死薛忱!新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不用我指揮大白了,你就這樣對我,沒良心!”她氣得吐掉口中的雪泥,拍著膝蓋上的雪漬,罵罵咧咧地站了起來。

  剛站直,抬起頭,正對上薛忱溫和的眼神。

  她的心“咚”地一跳,啞叔的面容也看不清了,遠處的屋舍、近處的樹木都是模糊一片,只有他清俊的面容在無限放大——

  “……裴姑娘!”

  薛忱喚了幾聲,裴紅菱才回過神來,忽然間連脖子都紅了,慌慌張張地低下頭,輕嗯一聲。

  薛忱覺得十分奇怪,這咋咋呼呼的姑娘怎麼忽然忸怩起來了?但這刻他急著去找薛蘅,也沒有細想,和聲道:“裴姑娘,多謝你幫我找人,我更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現在要去找三妹,就此別過,以後……若是裴姑娘有興趣到孤山遊玩,我一定盡地主之誼,以報裴姑娘救命之恩。”

  裴紅菱仍低著頭,好半天才輕聲問道:“我若去孤山,你真的會陪我嗎?”

  “當然。”

  裴紅菱忽地抬起頭來,笑吟吟道:“你說話算數?!”

  薛忱望著她如花笑靨,心中有片刻的恍惚,柔聲道:“一定。”

  九十、舊事如天遠

  “別吵我……”謝朗皺著眉頭,翻了個身。

  可腿還是被硬硬的東西不斷敲打,他吃痛下猛地坐起,右腳一抬,看清眼前之人,訥訥道:“單爺爺,您怎麼來了?”

  單風背著手站在床前,盯著他看了好一會,道:“我不能到你家裡來嗎?”

  “不是。”謝朗從床上跳下,恭恭敬敬地端來椅子,又為單風沏上一杯熱茶。

  單風環顧室內,問道:“你媳婦兒呢?”

  “啊?”謝朗心頭一跳,張大了嘴。

  單風不耐煩地說道:“她娘沒當閣主之前和我有過一面之緣,還不叫她來拜見我這個老頭子?”

  謝朗愣了片刻,尷尬得低下了頭,好半天才悶聲道:“她不是我媳婦兒。”

  “不是你媳婦兒?!”單風面露訝色,“不是你媳婦兒,你去長老大會把她搶走做什麼?我剛回涑陽便聽人家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高興得不得了,想著你小子有本事,居然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將天清閣的閣主搶了做媳婦兒,這才跑來,想讓她給我敬杯茶。你竟然說她不是你媳婦兒?!”

  謝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單風眉頭一皺,“吵架了?”

  “……不是。”謝朗脖子漲得通紅,硬梆梆回答。

  單風站起來,背著手在屋子裡走了數圈,忽然一腿飛出。總算謝朗心中還有一絲警惕,胸口微縮,右臂同時揮出,架住他這一踢之勢。

  單風喝了一聲,出腿如電,待謝朗連退數步,他一套長拳如風輪般揮出。謝朗凝定心神,見招拆招,砰砰砰,聲響不絕。

  兩人招數迅捷絕倫,片刻間便對了三十招。到得第三十招,單風一聲大喝,猛然收拳,謝朗猝不及防,來不及收力,向前撲了一步才站穩身形。

  單風搖頭,冷聲道:“這段時間沒練功?”

  謝朗想起自己這段時日消沉頹廢,未免太對不住這位恩重如山的授業老人,不由滿面羞愧地低下了頭。

  單風卻忽“啊”地一聲,呲牙咧嘴地在床上躺下來,嚷道:“唉呀,果然人老了不中用了,過幾招就腿疼。來,小子,快給我捶捶腿。”

  謝朗忙拖了椅子坐在床邊,用心地替他捶腿。

  “舒服……”單風眯起眼睛,極為享受的樣子,過得一會,又嘆了口氣,“有個人給自己捶腿就是好啊!唉,只怪我沒福分,無兒無女,孤老頭子一個。”

  謝朗忙道:“單爺爺,您還是聽我的吧,搬到我家來。您一個人住,我放心不下。您在這裡住著,也好讓我盡一盡孝心。”

  “算了,我一個人住慣了,天天看見年輕人在眼前晃蕩就心煩。”

  過得一陣,單風無比惆悵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唉,要是當年我沒有和我那小媳婦吵架,重孫子肯定也有你這麼大了,也不至於到現在連一個捶腿的人都沒有。”

  謝朗聽他言中無盡傷楚之意,這又是他首次在自己面前提起舊事,忙問道:“為什麼會和她吵架?”

  單風嘆道:“現在想來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只怪我當時年輕氣盛,她是世家小姐,自有她的難處,可我不知道體諒她,把她氣跑了。唉……”

  “那後來呢?您沒去找過她?”

  “找了。可過了半年才去找的她,她已經被她爹娘逼著嫁給了別人。”單風慢慢地閉上了雙眼,蒼老的聲音飽含痛悔,“只能怪我自己,年輕時太任性,不知道珍惜。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

  謝朗捶腿的動作慢了下來,單風張開眼皮看了他一眼,又趕緊閉上。

  “少爺,方先生派人送來的帖子。”小柱子將帖子奉給謝朗,便趕緊溜出屋子。小武子湊過來,低聲問道:“還是老樣子?”

  “比前幾天倒是好些了,不過還是喜歡發呆。總而言之,咱們還是小心為妙。”

  二人正說話,忽聽屋內謝朗喚道:“打水!”

  謝朗沐浴更衣,穿戴齊整,到馬廄牽了馬,正要出大門,便聽到謝峻嚴厲的聲音,“站住!你去哪裡?!”

  謝朗忙回過身,從袖中取出方道之的帖子,畢恭畢敬奉至謝峻面前,不敢抬頭看他的面色,“方先生請孩兒去他家一趟。”

  謝峻看了帖子,面色稍霽,道:“你早就應該去拜謝方先生,闖了那麼大的禍,若不是方先生,你還能站在這裡嗎?!不爭氣的東西!”

  謝朗神色黯然,垂手道:“是。那孩兒就去了。”

  “記住,你現在是臥病在床!”

  “是,孩兒知道。”謝朗退後幾步,戴上風帽,才轉身離去。

  “不爭氣的東西!”謝峻望著他的背影,恨聲罵了一句。

  二姨娘走過來,柔聲勸道:“老爺,明遠既然肯回家,那就證明他知道自己錯了,是一時糊塗。他性子向來倔強,越逼他他越要擰著來,所以才闖下那麼大的禍。不逼他了,他反倒會自個兒想通。您看,他現在不是也沒有和那薛閣主在一起,也肯回家了嗎?只要他們沒在一起,外面的流言蜚語過段時間自然就會平息下去的。前幾天老祖宗入宮給皇后祝壽,聽皇后的口風,似乎公主一直沒有改變過心意,還是想嫁給我們明遠。只等這事漸漸淡了,還是有希望的。”

  謝峻知道她說得有理,但面子上仍拉不下來,便瞪了她一眼,“他這又臭又硬的性子,還不都是你們慣出來的?!”說完一拂袖,轉身往裡走。

  二姨娘哭笑不得,低聲嘀咕,“這又臭又硬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

  謝朗由青雲寺紅牆西面的山路往上走,剛走到那片茂密竹林的中間,便聽到一縷琴聲。

  琴聲起始柔和清幽,讓人宛如置身青天碧水之間,又似有無限婉轉之意。謝朗聽著,忽然想起那日清晨看著她在自己肩頭醒來的情形,不禁心中一酸。

  一段過後,琴音漸轉,節奏凝滯、弦音嗚咽。謝朗下意識停住了腳步,定定地聽著,雙拳慢慢捏緊,生怕那根琴弦就要不堪重負而繃斷。

  琴聲至末段,琴音飄而細碎,如同夜風寂寞地拂過孤崖,悵然嗚咽,無限唏噓。謝朗怔怔站在原地,直到琴音裊裊散去,他才發現自己的眼中已經濕潤。

  忽然間,涼風鼓滿衣襟,四周虛茫一片。他覺得自己象一盞光芒微弱的河燈,在莽莽蒼蒼的河面上孤單影只地漂流。

  他黯然良久,收定心神,走到山路盡頭,向竹亭中的方道之拜了下去,“謝朗拜見方先生。”

  方道之微笑欠身,“明遠切莫如此大禮,請坐。”

  謝朗在亭中鋪著的錦氈上盤膝坐下,一位穿著簡樸的青衣婦人端著茶盤過來。謝朗正不知她是何人,方道之已微笑道:“這是拙荊。”又看著那青衣婦人,柔聲道:“這位是謝朗謝將軍。”

  謝朗唬得連忙站起來行禮,方夫人向他微微點頭,放下茶盤。她剛握起茶壺,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年奔了過來,嚷道:“娘,您把我那本《林文山選集》收到哪裡了?”

  方夫人看了一眼方道之,目光中有一絲慌亂,“林、林什麼?我沒看見。”

  “您收哪裡了?我明天要和克莊他們舉行詩會,等著急用。”少年忽拍了拍腦門,道:“唉,我忘了,您不識字,跟您說也沒用。娘,您以後還是別動我的書,屋子我自己收拾就行。”

  “懋修!”方道之沉下臉來,“沒見這裡有客人嗎?還不快見過謝將軍!

  少年一聽這位便是威名赫赫的驍衛將軍,興奮得雙眸閃亮,急忙過來行禮,“方懋修拜見謝將軍。”

  待方夫人和方懋修都離去,方道之笑道:“犬子無狀,明遠莫怪。”

  謝朗忙道:“方兄弟家學淵源,他日必成大器。”

  方道之嘆了口氣,“其實我對他們幾兄弟期望並不高,並不求他們中舉入仕,只要能過得安康快活就好。”

  謝朗微愣,沒想到一代鴻儒對兒子的要求竟會這樣平常,和謝峻動不動就是“治國齊家、光耀門楣”的課子作風大不相同。

  方道之看他一眼,微笑道:“當然也是因為他們天資愚鈍,又天性懶散,不夠勤奮。若是象明遠一樣,或者象薛閣主那樣的資質和刻苦,我也不至於是這般無奈了。”

  聽到“薛閣主”三字,謝朗茶盞中的茶潑了一小半出來。

  他默然片刻,放下茶盞,向方道之拜下,道:“謝朗謝過方先生大恩。”

  “明遠快起來。”方道之微笑道:“明遠,你可知我入宮勸陛下時,說了句什麼話?”

  “謝朗願聞其詳。”

  方道之站了起來,走到亭子邊,負手凝望著西面天空,輕聲道:“我問陛下:如果柔嘉以後一直鬱鬱寡歡,甚至幾十年都難得開心大笑一回,他是否會心疼?朝廷如果失去一位驍勇善戰的大將、一位才華橫溢的閣主,是否是社稷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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