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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嗚~~”許是察覺娘親心痛,花卷環著秀荷的脖頸嚶嗚。秀荷兜了兜,咬著下唇去看天:“從一開始就是你們梅家設的局,你又何必將那騙局當真?但他和你們不一樣,他坦蕩擔當,他的母親沒有欺騙,他的家人們也視我如己出。我不是物件,我也有心,並不隨人推來奪去。”

  梅孝奕頓下筆墨,蒼涼一笑:“所以這就是你從了他的原因麼?但你錯了,拜過天地的便是夫妻。從前我總是忍讓,但後來我卻發現,這世上許多東西都要靠搶,搶了才能夠得到,不搶便沒有了。一如我看著他把你從我眼前一身紅妝抱走,再回頭,你卻已經為他做了三個孩子的娘。你放心,我也與你一樣厭惡著那座老宅。你隨我去到南洋,那裡的庭院裡只有兩個女人,一個喜歡你的娜雅,一個祖父的老姨太。你去了便是少夫人,可以與我一道掌家,一樣龐大的家產,一樣沒有欺騙,所有人都視你如己出……”

  “大少爺……”漢生從外面回來,見秀荷眼掛淚痕立在院中,便欲言又止。

  梅孝奕問:“什麼事?”

  漢生抬頭,發現少爺臉上的劃痕,震驚地看著秀荷:“呃,是二少爺……”

  梅孝奕便踅步上前,把花卷從秀荷的懷裡抱過來:“我從來不舍逼你,怕你難過、心存記恨,但這件事不行。行程已定,你不要逼我用狠……翠姑,帶她回去。”

  “是,羅爺。”豐碩的村婦走上前來,兩手揩住秀荷的肘兒,要把她挾至裡屋。

  懷中頓空,怕回去後又叫自己昏睡無力。秀荷被拽托著不肯走,忿恨地凝著梅孝奕道:“梅孝奕你聽我說,大夫昨日說我懷了孕,胎氣不穩,一路去南洋,你總得為我備上些滋補……花卷沒有奶喝,不能頓頓吃米湯,你摸摸他的腿兒,肉節節都快要沒有了。甜寶和豆豆還未滿一歲,我怕他們不記得我,我總得護著眼前剩下的這兩個。你讓我去寶慧齋里給他買些吃的,別叫我太恨你……否則信不信我情願半生死去,也不會遂了你的心愿?”

  她說著說著聲音哽咽得厲害,想到那遁去新番後的天涯遠隔,想到今生怕再難相認的兩隻小姐弟,眼眶變似染了胭脂般紅開。

  是雙澈然的眼眸,但含了淚便叫人看了心揪意亂,梅孝奕揮手叫村婦把她拖走,與漢生一前一後進了隔壁廂房。問出了什麼事?

  漢生耷著腰,神思還有些沒回還:“是……是二少爺,在長樂坊耍老千,聽說叫人逮住了,昨半夜當場被剁了三根手指頭。”

  梅孝奕聞言指尖一頓,清眉間浮起一抹痛憐,又有陰狠:“是誰人帶他去的那種地方,他自小雖頑劣,到底還是知道掌握分寸。”

  “是榮貴帶的。那小子突然哪裡發了筆橫財,跑二少爺跟前去顯擺。二少爺正好在鋪子裡賒帳賒不出,就隨著他去了。那賭坊裡頭的放出話來說,要是三天內欠的錢還不上,底下的玩意兒就、就也別留了……陸公公那邊也往外頭散風聲,只道少爺您卷了他身家跑路,也不知道哪個說了二少爺是您的嫡親弟弟,如今京城裡到處都是追著二少爺逼債的,連大少爺您給他投的利息也扣住了,拿什麼還?這回只怕、只怕是……”

  “只怕什麼……”

  “只怕咱們這樣一走,二少爺他……他也就沒有活路了。”漢生唏噓嘆著氣。

  又憶起那輪椅上的孤獨光陰,是那無心的少年與自己點滴相伴。梅孝奕清冷的俊容隱在暗影中,聲音很低:“你讓我想想……”

  “誒。”漢生見他陷入思索,便悄然退出房來。

  是在晌午的時候才決定進城的,一輛厚朴的馬車,梅孝奕打扮成中年農莊主模樣,穿鮮亮的毛皮袍褂,戴一頂圓氈帽,貼兩撇八字鬍,再把臉面化黑。叫秀荷穿一身紅紅,像個鄉下的臃腫太太。

  秀荷兜著花卷,聽漢生在耳畔勸,漢生說:“大少爺,這個地方僻遠,那船隻從暗河裡走,過了燕沽口就可以平安出海。這樣一出去,萬一走漏了什麼風聲,那咱們可就是死路一條了。”

  梅孝奕只是抿著薄唇不語。

  秀荷便咬著下唇謝他:“這一趟去了城裡,不管能不能看見兩個孩子,那都是命,我認。”

  “好。”梅孝奕冷冰冰地應話,並不抬眼看秀荷。

  漢生卻知道大少爺此去全是為了她。要是給二少爺送錢,拖個弟兄進城便是,何必耗這兩個時辰豁出去恁大決心。便訕訕一笑道:“大少爺看重秀荷奶奶,連我主僕二人的性命都抵不過。”

  言畢把花卷從秀荷手裡抱下,取出一小顆黑丸子塞入口中。

  “你給她餵的是什麼?”秀荷見狀詫然阻止。

  卻已經來不及,漢生已經放進去了。

  梅孝奕笑意冷涼,揩著袍擺上了馬車:“藥沒有毒,他在這裡睡著。若你去而不回,他將沒有機會醒來。但你若隨我同歸,他便完好如初,沒有任何殘留。”

  “又或者你可以選擇不去?”梅孝奕說,鳳眸中隱隱一抹祈盼。

  這荒村僻壤,倘若不叫他梅孝奕出頭,庚武再難將他痕跡尋見。

  時間僅只剩下兩天半。

  秀荷痴痴凝著花卷,俯身在那睡夢中俊秀的小臉蛋上親了親:“我去。”

  第129章若你忘記(下)

  進城買賣的鄉人得趕早,清早進城傍晚歸家,此刻已然晌午,城郊路上清淨,來來去去無甚閒人。風把車窗簾子微拂,秀荷手捻著帕子看窗外,看郊野一馬平川,樹枝無葉,糙也無花,風景不是風景,卻看得木木痴痴。

  梅孝奕側過眼眸,凝著她微微輕啟的紅唇,那般水潤,像染了蜜汁的果兒,不由心生柔軟:“外邊寒冷,你的傷未愈,不要總是吹風。”

  秀荷並不應他,好像沒有在聽他說話,只是一目不錯地看著皚皚遠山。

  他便幫她把帘子摁下來。但素長手指才揩上簾角,她卻又扳回去,依舊是看。

  他從前只知她性子柔柔,老太太把繡女們一個個叫到後宅相面,相到她,應一聲:“屬兔。”人也像一隻兔兒,眼眸汪著水,旦一抬頭與人對視便漾開粉暈,勾著人心弦兒動。卻不曉得她執拗起來,竟也是叫人沒有辦法的。

  他便苦笑,又更加想愛。

  車廂里靜悄悄的,梅孝奕說:“阿廷出了事,在賭坊里欠下紅錢,他們說三日內還不上,便叫他下半生無後。我幼年時沒有兒伴,連家中的傭人也常暗中冷嘲剋扣,只有他不離不嫌,每每將外面好玩的事兒講給我聽……也講你的。他本心性專純,看不透真壞假好,奈何這世間卻沒有人對他真心,連我亦在某一瞬間渾濁了他的情義。我怕我撂下他不管,他便連活下去的支撐都要崩塌。今日進城本是件危險之事……你會配合好我麼?”

  不配合又能如何?花卷還在你手上。涼風把秀荷的發梢輕拂,拂過氤氳的眼帘,看不清前方霧蒙。秀荷蠕了蠕凍麻的指尖,久久的低聲道一句:“你讓他回鎮上吧,京城太髒,不適合他。”

  “呵……傻瓜。你不知道,你在哪裡,他就定要在哪裡等你。除非他再也找不到你的蹤跡,或許若干年後,方才能將那執念化去。”梅孝奕定定地看著秀荷,女人的指尖嫣紅透淨,他忍不住想伸手勾住她,從少時初見之日便想。但她似乎察覺,不動聲色地收進了袖子。

  他又想起早先她對自己的態度,那時雖不冷不熱,到底還是委婉客氣,不由心中苦笑,為這迅速拉遠的距離。

  二人再不開口說話。

  馬車隨著人群擁進城中,去一趟西街柴市便開始拐,拐到不知道名兒的街邊淺巷之後,看到一間半舊的低矮平房,梅孝奕便叫秀荷在車裡等待,自己拂了袍擺進去。

  ……

  是間簡陋的廢棄屠宰房,應該許久不曾有人居住,桌椅上都蒙著厚重的灰。

  “噗——”兩名壯漢把梅孝廷臉朝下摁至桌面,沉重的土灰嗆得梅孝廷咳出眼淚。左手被剁去的三根斷指因為包紮潦糙,被這猛一重壓,頓時又滲透出汩汩血紅,記起昨夜那被三刀切下的剜心劇痛。

  蒼白的俊容上暈開諷弄,啞聲笑起來:“呵呵~~不就是錢麼?……沒有。便是有金山銀山,也早都叫這骯髒的人世吞吃乾淨。幾位大哥給個痛快,把這條命拿去抵了便是。”

  “他媽的給老子閉嘴,一條爛命值幾個錢!”身後漢子不耐煩,猛然在他肩膀上狠扣一掌,又把他脆生生砸趴下去。

  “你連自己都尚不肯給自己放生,又如何讓旁人給你痛快。”忽而一聲清幽嗓音從門外透進,聽得梅孝廷艱澀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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