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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山道上馬車晃悠悠往回趕路,忽而一道灰藍色長袍在車轅上重重一踩,車內人只覺身子往前一盪,頓時“嘎”一聲止住了去路。

  “想活命的下來。”聽一聲陰鷙嗓音穿透厚重的帘布,明明看不到人,隔著帘子卻已然感受到咄咄逼近的殺氣。老王妃莫貞的心口都虛了,剛剛還在慶幸毀屍滅跡,怎麼恁快人就找上門來?那丫頭的男人哪裡是個人吶,分明就是條狼,惹怒了會撕人的。屏著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靜悄悄的,長腿搭著不動,也無人敢說話。忽而一顆山石把車輪碰撞,門帘子晃了一晃,裡頭一對高瘦的顴骨露出來。那顴骨上淤青紅腫,還有皮膚皸裂的紅絲。腳面上沾著濕土,三兩葉枯糙附著。

  庚武看見了,眸光一瞬冷沉。知道是秀荷打的。那個女人脾氣拗,她嘴上不說,心裡對醇濟王府可憎惡,因著被欺凌的母親,還有傳說中那個屈辱而死的婢子娘。她對自己所恨的人可從來不手軟……就似曾經對自己,那般痴她愛她,她卻捨得一巴掌脆生生打下來,逼迫他對她死心滅跡。

  “我叫你下來。”庚武扯了扯嘴角,不耐地重複。

  聲音略沙啞,似爆發前的按捺。

  隔著一道窄窄簾fèng,莫貞便看到半張年輕而冷峻的臉龐。光影忽明忽暗,那張臉生得可真是一等一的倜儻,可惜兩隻狼眸里睇出的陰光太可怕。

  莫貞不敢下去,一下去老命就沒嘍。素玥又不在跟前,只得暗示身旁侍女說話。

  侍女怯怯地咳著嗓子:“老王妃哮喘病犯了,受不得風,您有什麼事,這、這裡說……啊!”

  話還沒說完,忽而只覺一道冷光掠過,下一秒回神,那老嫗已經被狼狽地拎出了車廂。

  “老畜生,連一個抱孩子的都設計,你也配是個人!我問你,剛才去了哪裡?”庚武俯下肩膀,狹長雙眸迫近莫貞乾癟褶皺的臉皮。甜寶攀在爹爹懷裡,看見老太婆的顴骨,便伸出小胖手啪啪地打。

  “哎唷,哎唷,要人命了嘿~”莫貞踉蹌著,嘴裡頭嗷嗷叫。待抬頭看見面前兩隻哀哀的可憐兒,小兔崽子,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討娘呢。嗓門便又訕訕斂了起來。

  理了理衣襟,記起來自己身份,用帕子遮住刺痛的顴骨,假裝擦拭著,端直腰杆兒:“幹什麼拉拉扯扯,沒臉沒臊的。你媳婦兒丟了,怪你自個看不住,關我一個老太婆甚麼事?我哪兒也不得去,一直就在車裡頭瞌睡。太后娘娘就在跟前看著呢,別占著你是他端王府的義子,就這麼空口無憑誣賴人!”

  她嗓門尖高,不少前面後面的馬車裡探出來腦袋看熱鬧。那不曉得的,聽她一句“拉拉扯扯,沒臉沒臊”,倒還要以為是誰人輕薄了她。

  永恪可討厭莫貞和德壽,便大聲反駁道:“胡說,她剛才去後頭拉屎了,你看她頭髮,還沾著枯糙。瞧,她裙子也濕了,屁股後面還坐著土!”

  庚武聞言提著莫貞的衣襟往後一轉溜——

  嘶,果然那後腰下一片兒濕,點點黃土沾污。許是裡頭衣裳穿得厚,察覺不到,她自己都沒記起來要拍去,被坐姿壓得皺皺巴巴的,磕磣極了。

  都曉得醇濟王府的老王妃歹心刻薄,眾人不由悄聲唏噓。

  莫貞窘迫,手兜著袖子把屁股遮掩,卻蓋不住,蓋了後面,前面被打腫的顴骨又露出來:“拉屎都不給拉了,拉屎都不給拉了……她是個什麼身份?戲子出的下賤種兒!竟然敢撞我,還不興我給她撞回去咯?這都誰規定的天理,缺德嘿……”

  話還沒說完,脖子就被提了起來。

  庚武看著眼前這張齷蹉的老臉,勾起冷冽薄唇:“你再說一遍,試試?”

  那盛怒凜冽的氣場,是真能夠殺人的,莫貞害怕起來,哆著腿兒:“太后,太后您快來看看,這小子他要撕人啦!素玥,你快去給我把太后老人家請來。”

  素玥勾著頭,假裝聽不見。那邊廂太后的車帘子也紋絲不動。醇濟王府這是把太后也得罪了,人們暗暗嘀咕。

  不遠處大張帶著幾名夥計趕過來:“大哥,出了什麼事?”

  雪越下越大,怕姐弟兩個凍著,庚武嫌惡地把莫貞往地上一拋,冷蔑道:“聽著,她關秀荷便是出生路邊的乞兒,那也是我庚武疼寵的女人。她若一天不回來,我便要你府上一日不得安生。走!”

  銳利狼眸掠過馬車旁的陸公公,陸公公正也在看他,二人目光滯了一滯,又涼涼地分開。

  “都是道上混過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是個吃素的善茬。”庚武擦過他身旁時聲音很低,抱著兩隻小崽兒上了大張的馬車。

  陸盞臉色不好看,多周全的一場安排結果弄成這樣,抓個女人孩子回去做甚麼?徒然多留下一條線索。

  ……梅孝奕。

  “走著。”嘎著嗓子吩咐一聲,車夫便蹬蹬蹬趕起馬來。

  一條長隊繞過莫貞繼續往回城方向趕去。

  ……

  落雪的天氣光陰總是走得甚快,一忽而功夫天就黑透了。京城大街上空寂寂無甚麼人影,只有月光萋萋冷涼,似人的心情。

  “迂——”馬車在胡同口停下,大張掀開帘子跳下來:“大哥,到家了。”

  他的聲音也很輕,怕將才睡著的兩個孩子吵醒。

  哭了一路,想爹爹去找娘呢,爹爹卻不肯停下。睡夢中還沒有安全感,粉團團的身子偶爾一哆嗦,似在夢中驚嚇。

  庚武把兩隻小崽兒放進車籃里,憐愛地親了親小臉蛋,吩咐大張道:“即刻找幾個道上的,這幾天派人盯住梅家兩兄弟,有甚麼動作就回來告訴我。再派人查查醇濟王府的底細,老子要整死他。”

  “誒。”那清雋狼臉上容色陰沉,是大張從未見過。嫂子是大哥的心頭肉,如今人沒了,大哥是要殺人的。

  叫夥計把嬰兒小車抬下來,輕悄悄打馬回去。

  胡同口站著鐸乾與老桐,聽見嬰兒細碎夢語,便揩著袍擺迎上前來。

  兩道身影頎長清瘦,在月光下打出寂寥,應是等了許久,寬肩上落著薄薄雪花。

  庚武抬頭看見,便道了聲:“義父。”

  語氣沒有溫度。

  “不必多禮。事情我已聽說了,人還沒有找到,丟了一個孩子?”鐸乾語氣蒼涼涼的,昔日風流的桃花眸子看向地上小車,見那紗簾內只剩下一粉一藍兩隻小兒酣睡,目中便滿帶歉然。

  “丟了一個……二小子。”庚武咬了咬牙,俯身把車子搬進門檻。

  “就不該答應她,帶她來這趟該死的京城!”

  彼時求他,嬌妍的臉頰笑盈盈,一撒嬌就扛她不住。還以為她小心眼,怕自己在京城與素玥勾搭,便好笑著答應下來。哪裡想到這背後諸多恩怨糾葛,叫她暗地裡承受恁多。如今人也不知去了哪裡,腦袋也不知傷在何處,一個女人帶著嗷嗷小兒,哪裡吃得了什麼苦頭?

  清冷地擦過鐸乾身旁,自往廳內走去。

  那後生清梧偉岸,墨發在夜風中寂寥輕揚,鐸乾站在門邊看著,想起小兩口恩愛融融的一幕幕,便有些舉步維艱。他自然是知道秀荷為何而來的,那丫頭和她的娘一樣樣,心裡記著仇,便一定要弄清楚。她記著她養父的仇,便要來京城尋找答案。尋見了,以後就學她的娘,和自己一刀兩斷。

  鐸乾瘦削的臉龐浮起狠意:“是我對不起她,叫她承受這樣多。案子沒破前要辛苦你,她不在,兩個孩子別受了委屈。”說著也沒有進門,在門邊站站就走了。

  第123章金袋贖人

  這人世間的家,有陰陽大小相協,說來簡簡單單一個字,但也是奇怪,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的感覺就是那般不一樣。

  不大的小院內,月光把雪地打照得一片銀白,缺了女主人的屋子,連窗內透出的說話聲兒也似冷悄悄空蕩。

  “粑、粑~”奶娘和阿檀蹲在地上給姐弟兩個洗澡澡,地暖燒得舒適,兩個泡在水裡蹬腿兒,眼睛還要看著桌邊端坐的爹爹,生怕忽然他也跑掉。

  庚武便不時回頭逗兩句,逗兩句,又怯怯而討好地咧嘴兒笑——小孩子學不會用心揣測,只曉得用眼睛看人,興許是被他白天的陰鷙嚇著。

  手上的書來來去去看不進兩行,見已經擦好了小屁股,乾脆走過去把兩個抱起來。

  “小不點兒,走,爹爹抱你們睡覺去。”

  嘴上笑著,心裡卻到底掩不住那惦念的空涼。紅木大床上安靜,沒有了往日女人孩子嬉鬧的擁擠。枕頭邊兩件她晨間脫下的睡褂,似她曼妙的身體,婀娜地擺著。早上婆子收拾,問她要不要拿去洗,正在妝檯前梳她那一撇怎麼也梳不膩的劉海,失口說一句:“先不洗了,晚上回來還要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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