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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那少時的光陰,一座泛著木頭沉香的森冷老宅,那二個少年清坐在閣樓之上,穿一身衣冠楚楚,俊美容顏有如冠玉——那便是她所有女兒家時候的回憶。

  秀荷微有些動容:“那孝廷呢,他知道嗎?”

  “他不知道,我會把他也帶走,他若知道必定是不肯的。但他那顆心太痴太專,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我不知道他後來還會出什麼事。沒有人會幫他。他總是我的兄弟。”梅孝奕看著秀荷的背影。

  曉得梅二因為包養小柳春,行事太過跋扈招搖,得罪了不少人,都是梅孝奕在暗中擋著。

  秀荷兜著小丫頭轉過身來:“他要是能像你這樣倒好。那梅大少爺路上小心,今後在南洋發財。”

  要叫他替她與他說聲對不起麼,仔細想想,又不知道是誰對不住誰。算了,說了也沒意義,還是不要說。

  “像我這樣好麼。”梅孝奕自嘲淺笑,凝著秀荷的眼睛,她的目光卻錯開,不與他對視。但他知道她已經明白了,那複雜的感情。便從袖中掏出來一隻小錦盒:“這是你落下的,現在物歸原主。”

  秀荷接來打開,卻是個鑲著紅瑪瑙的金釵兒,不由疑惑。

  梅孝奕看著秀荷纖柔的手指,涼涼一笑:“你果然忘記了,洞房那天晚上,我在門口拾到。二嬸設著局兒,我一早便已洞穿,卻存著僥倖,以為拜過天地,你總要認了我為夫婿。但我竟料不到,我在你心中竟是那樣可怖……我以為你總該與他們有些不一樣。釵子是你跑丟的,我想等你回來重新戴上,但你一直沒有。我藏著藏著,後來便捨不得丟去。但今後再藏也沒有意義,既註定半生不回來,不如什麼都不要再帶走。”

  “呵呵,那一場婚事一開始便是騙局,梅大少爺無須念念不忘。若要說來,這本是你們梅家的東西,何來物歸原主之說。賤內若是看上甚麼首飾,庚某自會替她采備齊全,不必多此一舉。”秀荷正要推拒,忽而一隻修長大手卻將那錦盒接過,又遞迴了梅孝奕目下。

  抬起頭,看到庚武冷冽含笑的眼眸,狼一般溢著幽光。他的身量清梧偉岸,高高大大地把她罩下,長眸中有銳利,言語卻溫柔。先同梅孝奕打了聲招呼,又在她腰際寵溺一攬:“說好的兩個人一起逛,如何一個人跑進來看戲?”

  秀荷凝著庚武,知道這傢伙必是在吃醋,自從做了他的女人,便對她像狼一樣的霸道。卻不想兩個男人在自己面前言語再傷,莫名想叫梅孝奕走得輕鬆些,便微微一福:“三郎說得也是,左右是老太太從前的禮,物歸原主也該交還於老太太。那我這就先走了,梅大少爺好生保重。”笑盈盈剜了庚武一眼,自己在前面走。

  好個小女人,竟還剜他。庚武清雋面龐暈開冷笑,同梅孝奕打了一拱:“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奉勸庚老闆一言,便是生意飛黃騰達,但也別把妻兒冷晾,叫人誤會孤兒寡婦。”梅孝奕淡淡回了一禮。

  “彼此彼此。同樣奉勸一句,梅大少爺風光日盛之餘,也別總盯著別人老婆孩子不放。”庚武笑笑告辭。

  敞開來的世仇冤家,如今乾脆連客套也無。

  梅孝奕看著夫妻二個漸行漸遠,目中便陰涼。正待要轉身,“阿呃~”忽而看到甜寶對他抓小手兒。他便對小丫頭繾綣一笑,拂了袍擺再不回頭。

  大街上人影闌珊,庚武把丫頭抱過來,問秀荷:“可在怪我無情。”

  明知故問,秀荷仰頭,看著庚武英挺的側顏,惱他道:“你幾時有情過?他們兄弟兩個要去南洋了,今後都不回來,才同我告別幾句,看你那小心眼兒。”

  好個心軟的女人,可忘了從前梅家的不仁不義?便是如今蕭條,那亦是他們咎由自取。庚武便把秀荷用力一啄:“但你是我庚家的女人,我不許他惦記你,更不許你心疼他。別忘了我說過的話。”

  ……

  太后的宣召不二天就來,要秀荷帶上三隻小崽兒一同去賞冬。

  許是那白天見到的一幕,勾得一夜夢中混沌恍惚,怎麼著騎一匹駿馬在漠野奔騰,抬眉卻看見她與梅孝奕在一起。那癱子依舊是癱,懷裡抱著小花卷,兩個人有說有笑竟似一對兒恩愛夫妻。

  想叱她一聲:“關秀荷,你在做甚麼?”驀地卻從夢魘中驚醒過來。那視線漸清明間,看到她正輕闔著眼帘酣睡在身旁。是個乖柔的女人,一張榻被姐弟三個排去了大半,叫她貼緊他抱著,她便絲縷無著地緊熨在他懷裡。那紅唇微啟,樰白肌膚在睡夢中暈出可人粉色,忍不住就把她箍在懷裡頭疼。這感覺真是奇怪,從未有過的空洞,莫名竟怕她忽然失去。

  許是疼得太用力,她從夢中嚶嚀甦醒過來。澈然的眼眸凝著他,身子卻不由自主跟著他動。他便把她唇兒一堵:“乖,不要說話!”

  才醒的身子嬌嬌軟軟的,最是聽話,頃刻便隨他去了那荒蠻。

  大早上夫妻兩個纏在被褥下,她攬著他的脖子,他手指探入她柔軟髮絲,那唇齒廝磨間,恨不得把對方刻進骨頭裡。孩子們睡在夢中,還以為在海水裡飄蕩。哦,這樣小的年紀,哪兒曉得什麼是海呢,只看見前面一片空曠的波,忽而就吱嘎吱嘎搖晃起來。

  找娘親,娘親不在,“哇——”一聲,咧著小嘴兒就哭了。

  ……

  “三郎……三郎……”

  “別怕我就在這裡……”

  紅帳下沙沙綿綿,那路去得太深,手攬在他清寬脊樑後,魂兒卻已似接近空冥。忽然被他在肩臂重重一箍,整個人便似空了滿了散了凝了,一切都只剩下他的味道。

  勾著他脖子,夫妻二個四目相凝著,這久違的突襲卻叫人滿心喜樂,你看我我看你忽而俯身啄一口,連呼吸也是濃情蜜意。

  愛他又惱他,問他是不是這兩天做了什麼虧心事,怎麼早上忽然像變了個人,嚇人一大跳。嘴上說嚇人,雙頰卻難掩紅暈。這感覺像什麼,又想起那新婚燕爾之時,每一次歡闔,都似要把她貪渴貽盡。像狼獵食,吃了這頓沒下頓了。

  庚武拂開秀荷柔軟的髮絲,輕咬她耳朵:“夢見你帶著孩子走了,叫不聽,醒來卻看你在我懷裡這樣乖,恍惚間都不知是夢是真,越看你卻越愛得不行。”

  那寬肩軋下來,秀荷整個兒便被庚武覆罩,忍不住抱起他清雋的臉龐,羞嗔道:“少說肉麻話,沒做虧心事做什麼要怕我走。快起來,讓我清清。”

  庚武箍著秀荷不讓動,自己也奇怪怎麼會忽然做那個不著邊際的夢。卻不告訴她,修長手指掂起她下頜,勾唇淺笑:“不給清。不如再生一個小丫頭,弟弟有兩個,姐姐才一個,光一個太冷清了。”

  冷清什麼呀,三隻小狼崽嗷嗷待哺,半刻鐘不見娘就翻天覆地,催命兒似的。這要再來一個,以後都連門都不用出了,比那纏足的女人都要寸步難行。

  秀荷才不上當:“真當我是母豬吶,才生完又生。想要自己生去,我不認識你。”正說著,聽見“嗚哇嗚哇”哭得響亮,連忙擰了庚武一把,推開他坐起來:“狼一樣的,把崽崽都哭醒了,你還鬧。”

  “嗚~~”三隻小寶兒並排在床裡頭,眼淚花花哭得可慘了。夢裡搖得厲害,醒來就看見爹爹和娘親的被子變成了一個大元寶,人也不見了,蠕來蠕去好恐怖。自從上一回被爹爹偷抱去城裡,如今最怕的一件事就是醒來沒有娘親。

  “哦~崽崽乖,不哭不哭。”秀荷挨個兒摸摸小臉蛋,掂起肉嘟嘟的小腳丫親。

  “麻、麻、麻——”姐弟三個看見娘親溫柔的笑顏,眼淚立時收將起來,卯著小嘴兒要討抱。

  秀荷嗔庚武:“看你造的孽,快起來幫忙穿衣裳,再不進宮要晚啦。”把肚兜揩緊了,自去窗台前對鏡梳妝。

  庚武凝著秀荷及腰的長髮,此趟卻莫名不想叫她去,慵懶地坐起身來:“說走就走了,就不怕我請旨不讓你去?”

  一雙狼眸幽涼,眸中悄掩幾許掛慮。秀荷看見,猜他心裡不捨得。這些日子來京城,夫妻兩個帶著小崽整天膩在一起,忽然要分開三天看不見,要換作自己也會空落落。

  對著西洋鏡輕勾劉海,嘴上卻回他:“太后的旨意你敢忤逆嚜?也不想想你自己,出了多少趟差,每次就給我扔一句‘走了’,多麼乾脆。我這才去三天,你就不放心了。去一趟也好,今後回了鄉下,姐弟三個面上也有光。”

  從箱子裡揀了三件小棉襖和襪子,叫庚武給孩子穿上。忽而卻被庚武抓過去啃了一口:“那不許不想我,你不在,我會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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