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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轉而看向“哎唷”呻吟的老德壽。那紅瘦的老面皮扭曲著,他心中厭惡,替秀荷與岳母的出生喟嘆,面上卻依舊謙和帶笑:“老王爺傷成這般,在下心中亦甚表同情,但小生意人一個,實在也幫不上甚麼忙。若是王爺您需要治臉,庚某或可推薦您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

  說著對眾人拱了一拱,那狼眸如炬,又越過人群向鐸乾與老桐歉然一笑。

  小子知進能退,處事應酬間圓滑有度,老桐讚賞地點了點頭。

  鐸乾溫和地擺擺手表示無妨。欣慰這小子懂得處處維護自己的女兒,但目中到底蒼涼掩不住,曉得那丟掉了的再也撿不回來。上天亦有一桿秤量,當年送到面前的你傷她,等到你想要彌補,那天意與人間諸多的阻礙卻讓你有心而無力。

  “呵,此事不勞阿武麻煩,自做好你鋪子生意便是。既然老王爺這張臉就是皇兄的臉,那麼臉掉了,自然該由皇兄治。待本王回宮稟明,叫太醫院給他老人家派個最好的大夫。”隆泰低諷著截過話茬,容色冷漠地從德壽轎旁穿過。

  那左腿微瘸,走起路來肩膀微有些一高一低,但容貌卻生得冷俊非常,叫人輕易不敢仰視。

  德壽那個氣啊,今兒真是倒了甚麼霉頭,本來在家算好了老黃曆,挑著吉辰出門,非要趁著人多逼這丫頭不認也得認。哪裡曉得夫妻兩個一唱一和,倒打了自己一靶不算,半路上又殺出個程咬金,惹來這一身騷。

  “咳咳咳……”德壽咳得面紅耳赤:“得,光聽你們兩個說不算,你得讓鐸乾他自個說。他要敢當著所有人的面說這丫頭不是他生的,這輩子都不認這仨小崽子進門,不然就天打五雷轟,那老子就信。他要發了毒誓又不作數,那麼你庚家這仨孩子就還是我醇濟王府流出去的野種,就連你小子的這樁婚事,老子都有權給你拆嘍!為啥?這丫頭她娘可沒過誰家的門,她就還是我醇濟王府的庶出!你、你讓他說,說完了我就走,說不完今兒個這事還沒完,鬧到皇上跟前我也有理!”

  果然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醇濟王府的老破皮,一襲話說得太狠太絕,眾人聽得唏噓不已,一雙雙眼睛便向人群外的端王爺看去,看他的反應。

  第115章親王的帳(下)

  鐸乾睇著德壽精光細長的老眼,陰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當年若非這老匹夫乘著轎子去端王府牆根下罵,罵得愛面子的老端王差點兒肺吐血,不然何至於如何也不肯放小燕笙進門。此刻竟還有臉來扯孩子……哼,倒是叫他一條老命活得很長。

  本無懼威脅,但看著階前相親相愛的一小家五口,看到秀荷那張與小燕笙酷似的臉容,到底卻又不忍心。虧欠的已然太多,他不能為了滿足一己膝下之歡,再叫她與三個孩子背負一輩子不堪的蜚議。

  當初偶然將她在人海茫茫中找見,分明告誡自己只能在暗中照拂,怎生得後來貪念卻越來越多,想把小夫妻兩個接到京城、聽不夠小兒一聲聲稚嫩的咿呀學語……最後卻叫她承受這樣多,反而離初衷遙遠了。

  嘆那舊時的債已經還不清,不是無心,是這世情不容。

  老桐不忍心看主子寂寥的神思,壓低聲音道:“王爺您要三思,話一說出口可就難收回來……”

  鐸乾擺了擺手,凝著花卷俊秀的小臉蛋,忽而冷下心來:“認義子,是因為當日在南邊私訪查案,阿武捨命替本王擋過風險,此事與秀荷並無甚麼關連……長相相似也只是緣分。關秀荷並非本王所生,其父母本王亦並不熟識。至於這三個孩子,將來若能叫本王幾聲‘干爺爺’,便已是本王最大的滿足。”

  說著隔空對秀荷歉然一笑,隱去目中的絕涼。

  “哄——”人群一下譁然。端王爺是誰?那是自少年起便在老皇城根下叱吒風雲的狠角色,今日竟然頭一遭在醇濟王府面前居了下風。

  一個個不由對秀荷另眼相看,雖心中依舊是半信半疑,到底再不敢非議半句。

  秀荷頓時舒了口氣。在她的心中,至少鐸乾是自私的,明明什麼也給不了子青,卻依舊自欺欺人的與子青山盟海誓。但她想不到十多年後的鐸乾,為了還自己與孩子們一片安寧,竟肯放棄這措手可得的認親機會。他這一放棄,便意味著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聽到那一聲“姥爺”。

  “謝過義父。”秀荷感激地福了一福。抬起頭來,看到鐸乾在風中清削的臉容,曉得他胃疾嚴重,心中多少生出不忍,只是面上不肯表露。

  但她卻不知,她越是這樣感激,鐸乾心中的蒼涼便愈甚。那父女之間的溝壑……到底是跨不過去了。

  鐸乾穿越人群,笑笑著扶起秀荷:“傻丫頭,你們過得好就行。”

  轉過身子,又森冷地睨了眼老德壽:“聽也聽了,鬧也鬧夠,老王爺現在可以走了。路上小心看路,仔細一把老骨頭在什麼地方閃著,到時候連曾老太醫也救不回來。”

  曾老太醫……

  德壽“呃——”地打了一聲嗝。個小兔崽子,那曾老太醫的事兒安排得縝密,幾時叫他看穿了把戲……這分明就是在威脅自己。

  “大伙兒今天也都聽明白了,京城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幾時他鐸乾改口認了這丫頭,幾時這丫頭就得隨我回府上。那小燕笙沒過誰家的門,她和從她所生的,就都還是我醇濟王府下的種,得歸我醇濟王府管著。嘶……走著,回家切!”穿太薄冷得不行了,沖連旺揮揮手,命趕緊抬自己去對面。

  正說著,幾名侍衛扛來一頂豪闊的轎子。那鑲金絲轎簾掀開,裡頭扔著一件大厚棉袍,似才脫下來不久,隱約還有幾滴未乾的口水。

  醇濟王府大兒子成禮的聲音:“爹,你在這裡做什麼?大白天轎子扔在路邊,衣裳也不穿,叫人看見還以為被綁票了。還不快隨我回去……丟人現眼。”

  那末了的四個字極其小聲,看了眼父親狼狽不堪的扮相,滿心都是恨鐵不成鋼。自己一向是很努力的,然而仕途卻諸多不順,都因著父親母親的連累,在京中人際關係也不討好,好容易得來個內務府差事,眼看著又要到了頭。

  老德壽怕大兒子,見兒子面色陰沉,登時便有些尷尬,嘴硬道:“你知道個屁!我這麼做為了什麼?都是為了你們著想。就你那媳婦生下的小畜生,他能成得了什麼氣候?我要不想辦法續點兒香火,早晚家都被那幾隻不下崽的老母雞敗光嘍。”

  到底是氣短,下來把棉袍裹上,然後換了抬轎子,歪著嘴瞪了鐸乾一眼:“小子誒,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別叫老子逮著了把柄。”

  “好走。”鐸乾冷漠地拱了拱手,並不想多睬。

  成禮也回了一拱:“雖說多有得罪,但端王爺幾個人這樣圍攻一個老者,到底有失禮數。”

  他與鐸乾乃是同一輩分,當年三個王府勢力不相上下,如今他小端王如日中天,自己卻連個官職都遙遙欲墜,那個中酸楚自不稍說,言語不甚好聽。

  忽而抬頭看了眼秀荷,目光卻微一頓愕,想起許多年前那個被父親藏在破院裡的妹妹……青白柔秀,明亮的眼睛裡總似汪著一抔水兒,命運卻幾多坎坷。偶爾扒在牆fèng里悄聲喚他哥哥,嚮往那牆外的世界,他心裡憐她,卻不能忤逆自己的母親,眼睜睜看著她被賣出去,墮入三教九流。因此對鐸乾,成禮一直是耿耿於懷的——當年看他二人好合,竟還為妹子舒了口氣,以為自此能脫離那梨園污渾。卻不想……倒不如……

  “嘻——”甜寶與豆豆互相玩著腳丫子,齜著小牙兒笑眯眯。

  那粉嘟嘟的俊秀模樣看得成禮心弦一觸,目光頓地柔和下來,聲音便添了幾許歉然,對秀荷道:“今後老爺子再來尋你麻煩,你便派人去廣和門通知我,我就在那裡辦公。”說著也不待秀荷答話,看了眼三隻可愛的小寶,驀然拂袖離去。

  人群便也隨著四散開來。

  庚武對鐸乾與隆泰抱了一拳:“謝二位長輩解圍。”

  隆泰容色淡淡:“要謝就謝你家小夫人,本王不喜歡欠人情不還。”

  秀荷悄聲問庚武:“他說的什麼……我哪兒給過他人情啦?”

  庚武聳聳肩表示不知。

  秀荷便剜他一眼,柔聲道:“誒,那你晚上想吃什麼,我下廚給你做。”

  自從去歲嫁入庚家門,庚武便捨不得秀荷五指再沾陽春水。彼時庚家雖然不富,大到婆婆小到嫂子,對秀荷卻是捧著護著的疼。早先時候她還侷促著,事事都要搶著干,後來分了家,請了婆子,被他慣得嬌了,漸漸也就習慣起來。如今可是有一年多沒再嘗過她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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