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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荷聽見了,暗暗咬了咬下嘴,兀自忍捺下來:“哦哦,不哭不哭,乖崽崽是餓了。”

  莫貞這才痛快些許,坐到老莊王妃身旁:“恭喜呀,外孫子外孫女都齊全了,還是您母女倆個肚量大。”

  京城巴掌大地塊,出個門抬頭就是王親貴族,最看重的是什麼?是臉面。那在外頭放養了十多年的野閨女,說認就認了,傳出去丟的不僅僅是端王府的面子,要丟就三家一起丟。

  老莊王妃皮笑肉不笑:“成不成還不定呢,你們家老頭兒不是還沒看見麼,等他見著了再說。”說著扭過頭,和太后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訕。

  當年賣那婢子養的,對外只說是家生女,也不曉得哪個遭天譴的傳出去,叫王府明里暗裡被人戳了幾十年的脊梁骨。

  莫貞臉色就很不好看了。當年就該把那下賤骨頭一腳給踢死,留一口氣在這世上都是丟人。

  今日去皇后永寧宮用膳,老太后到底不想弄得太僵,便緩和了語氣問莫貞道:“今兒個怎麼沒帶素玥那丫頭?我們老九整天念叨著,念他的山雞哥哥怎麼還不來,素玥姐姐怎麼也不來,這會人也不知道上哪兒玩去了。”

  莫貞見老太后賞臉同自己說話,頓時鬆了口氣,諂著笑臉應道:“就在外頭走廊上呢,被九皇子纏住了,不放人進來,一定要陪他玩兒個夠。”

  第108章老王爺遇(中)

  “永恪這孩子真是,皮起來沒個章法。”老太后蹙眉,臉上卻並不見凶。因見甜寶蜷在秀荷的懷裡躲臉兒,便作心疼道:“喲,剛剛還在笑著呢,怎麼這就哭上嘍?瞧這淚眼汪汪的。”

  “可不是,鄉下長大的孩子,想哭哭想屙屙,沒教什麼規矩。”莫貞尖長的指甲套兒掂著果仁,眼角斜睇著秀荷,隱含威懾。

  秀荷拍著甜寶的小背,目光掠過莫貞兩片刻薄的乾癟嘴唇,忽然想起紅姨——

  “別以為不說話的就是病貓,哪個不要臉的再敢欺負老娘兒子,看老娘不爬她房頂上去戳她一床眼窟窿!呸,欺負個孩子,你也先照照自己是什麼德行!”二蛋是紅姨的命根子,那個沒節操的女人,哪回二蛋在外頭受了欺負、被人罵了,紅姨准得叉著水蛇腰,殺將將站到怡春院的二樓上罵兩時辰。

  彼時秀荷覺得紅姨潑,說出來的話叫人臉紅,勸都勸不住,這會兒她可真想學她。

  秀荷輕咬住下唇,忽而柔著聲兒笑道:“太后娘娘福壽仁慈,她見著了您呀就愛笑,這剛才看見老王妃凶她了,忽然又委屈得不行。我叫她爹爹哄哄就好。”

  “咳。”莫貞氣得手一抖。她只當秀荷長在鄉下,看起來又柔柔靜靜,是個膽小的。哪裡料到心眼兒竟然這樣毒,一邊討太后的歡心,一邊逮著機會給自己使絆子。

  秀荷只作沒看見,轉而對廊上站著的庚武道:“誒,你進來抱她。”

  庚武從亭外踅進來,清梧身軀繾一身冬雪涼寒。秀荷嬌嬌的只及他肩膀,眸光水瀲瀲的,把甜寶放到他懷裡:“哭啦,找爹爹呢,你快哄哄。”

  “嗚嗚~~”甜寶伸開小胖手撲向爹爹。撒嬌兒呢,知道爹爹最疼小丫頭了。

  庚武愛寵地親親小甜寶,狹長雙眸凝著秀荷道:“怎麼就哭了,你又訓她?”自從這女人前番和自己慪氣,“誒誒誒”叫了幾天後,近日倒被她叫上癮了,非要把她疼得不行了,然後才肯乖乖地喊他幾聲三郎。

  秀荷剜庚武一眼:“這樣乖,家裡誰不把她當寶兒寵著,我哪裡捨得訓她,疼還疼來不及。是有人說她下賤,小丫頭委屈嚜。”偏說給老妖婆聽。

  以為自己懼她麼?那是上一輩人的事兒了。她不吃她王府一粒米,不戀這王公貴族圈中的一釐一毫,光腳走路的怕甚麼。她誰都不要怕。

  庚武順著秀荷目光掃去,看見醇濟王府老王妃正在嚼果仁的蠕動的顴骨,雋逸狼臉上便浮起冷意,客套地把她掃了一眼。

  個騷賤的丫頭,哪裡找來這麼條狼做男人,聽說又會賺錢又顧家。莫貞的臉色愈發不好看起來。

  小夫妻倆這樣護犢子,反倒看得老太后十分有趣。醇濟府老王妃的刻薄雖是眾所周知的,但今日未免也有些出脫,便嗔了莫貞一句道:“好好的你又唬人家丫頭做什麼?才多大一孩子,和你無冤無仇的。”

  “喲,看把我這冤枉的。端王府的小千金,我老婆子哪兒敢說什麼?就誇她一句真俊吧,這給嚇著了。”莫貞可不敢直說,皮笑肉不笑地剜了善珠一眼。

  善珠是個老實的,平素甚少與人爭嘴,只是沉著臉沒說話。丈夫就在外頭呢,說什麼都怕被聽他岔了意。

  老太后也懶得再搭理莫貞,到底和自個後家沾著親,也不想當著另外兩家太不給她臉面。見人都來齊了,便道時辰不早了,那就出發吧。

  秀荷與庚武便施禮請辭。

  “喀~~”姐弟三個捨不得怪婆婆走吶,見宮女攙著老太后站起來,小手兒便去抓,咿呀呀地纏她說話。

  “哎唷,看這小嘴兒咧的,牙牙都漏風了。”老太后稀罕得不得了,這皇宮裡頭人與人之間都防著一道淵,尤把自己捧在那高高穹顛之上。宮妃們怕自己,連帶著生下的孩子見了自己也跟老鼠見了貓,幾時得這幾個黏人的小肉兒。

  走幾步,忽而又回頭對秀荷吩咐道:“今兒個就不留你,陸公公會派人把賞賜送到府上。回去好生歇著,過幾日哀家去城外酈泉山莊賞冬,你帶上姐弟仨和哀家一道兒去,可別捨不得你家小相公。”

  秀荷羞嗔地凝著庚武:“哪兒會,我巴不得幾天不看見他。”

  “你倒是真捨得。”庚武暗暗把秀荷手兒一纏。

  夫妻倆抱著包子,那四目對視一瞬又分開,情與愛濃濃交融。都是過來人,老太后怎麼會沒看見,皺著眉頭佯作嗔怪:“瞧這小兩口好的,真把哀家當傻子吶。”

  想不到一小家子竟如此討太后喜歡,都這樣相處幾回,只怕是不用鐸乾求甚麼恩典,老太后自己就把恩典賞賜下來。到那時還怎麼打壓這丫頭?打壓不住嘍,名正言順地抬了身份,誰還敢在背後鄙薄。

  老莊王妃用極低的聲音叮嚀了善珠一句,臉色很有些陰鬱:“多長點心,該狠的時候就不能讓。”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皇后的永寧宮中離去。

  ……

  宮道蜿蜒,筱風繾帶著雪的濕涼把人面輕拂,迴廊上聽不見旁的聲音,只有嬰兒稚嫩的碎語斷斷續續,軟綿綿的,像唱歌兒一般動聽。

  “咔咔~”想睡覺了,開始不乖啦,三隻小狼崽你摸摸他,她舔舔你,相親相愛。

  奶娘推著車把手,小夫妻兩個走在車旁,垂下的兩手碰在一起又分開,忽然間就被他攥住了。可惡,這是在宮裡頭吶。悄剜他一眼,暗暗用力甩開,他卻嘴角噙一抹笑弧,偏把她攥得更緊了。掌心裡暖而乾燥,叫人沒理由的安心,連紛繁的思緒都被他平復了不少。

  回頭看一眼大人們,老桐盯著不遠處光禿禿的樹,不知道那顆樹有什麼好看;鐸乾只是滿目慈愛地凝著姐弟三個玩耍。曉得他們早都看到了,反正長廊上也沒外人,反正他臉皮厚,要牽那就由著他牽吧。

  鐸乾的面目依舊是俊朗,才不過四十出頭的正當好年紀,卻比上一回見面又要蒼白了許多。當年擅弄花月的王世子早已斂盡風流,半俯著腰身看車裡小兒,滿目都是為長者的慈愛與眷戀。

  他的胃病很嚴重,有時痛得連站起來都吃力。聽人說年輕的時候過得並不十分順遂,彼時皇上還是尚未登基的五皇子;自老端王病逝後,莊王府對他又不十分幫襯,能得如今這般顯赫的地位,全是靠他一點一滴地打拼沉澱而來。

  有一年被皇上派去南邊賑災,因為災情過重,竟接連兩天忘了進食。老桐說他的胃就是這麼落下的病根,語重心長地叫秀荷:“上一輩的糾葛太難分說,他心中亦有諸多的苦與無奈。丫頭你可以對他不親,但不要拒絕他對你的補償。倘若是肯對他親昵,那自是對他最大的安慰。”

  安慰……這二字卻在秀荷的心裡狠狠紮上一刀。老關福走的時候不知比他的眼神要眷戀多少倍,他雖眷戀,尚且能夠看到和聽到,關福的眷戀卻是永生永世的別去不見,下一輩子誰還記得誰,誰去安慰子青和關福?

  秀荷早先的時候還存著一絲念想,或許並不是他,那麼日子也就這樣不近不疏地過下去。沒有人願意把生活弄得太複雜。但老太后的一席話卻把他的陰謀坐定了,曾老大夫欠了他的人情,老太后什麼也不曉得,沒有必要撒這個謊。

  她自此便恨了他,也許從前也有恨,只是那恨尚且可有可無,但現在不一樣了,他變相地害死了她的阿爹。她雖不至於衝上去叫他償命,畢竟還是三個孩子的娘呢,任性不得,但她一定不會叫他這樣輕而易舉得償所願。孩子是她和庚武的,是子青與關福的,她就叫他看兩眼吧,多看兩眼記得更深一些,然後叫他也嘗一嘗那知道有、卻得不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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