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他倒是體察入微,秀荷才不承認:“有麼?尋常人家要扒著個王爺做靠山,不曉得怎樣謝天謝地了。他要帶你去見誰,你應下來就是了。我只記著阿爹的話,有個爹在世上總是好的。”說著把甜寶抱在懷裡,娘兒倆翻了個身朝向裡面,叫庚武自己把兒子哄好。

  女人曲婉的側影在暗夜中靜謐,庚武卻知道秀荷心中藏著事,她不說,但她夜半時常夢魘,叫晚春你別過來,要找找梅家算帳去。眾口鑠金,晚春不是她害的,但人人都那麼說她,她自己也就漸漸催生出恍惚,想要是沒打出那一巴掌,要是沒被梅大少爺撞見……

  但願她來了京城,從此能把那思慮拋卻。

  庚武隔著花卷把秀荷輕輕攬了攬。

  ……

  因為路途疲累,不知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也不知庚武幾時把兄弟兩個哄好,等到秀荷醒來,三隻小肉兒已經被他在床頭擺了一排,睡得憨態可掬;自己枕在他的枕頭上,他卻已經出去了。

  猜是與鐸乾一塊兒應酬,秀荷便自己用了早飯。剛來北邊,孩子們有些不適,睡夢中還在淺咳,秀荷叫阿檀隨自己出門去抓幾副藥。

  京都繁華,去到哪裡都是人。晌午時分,那長街上人山人海,街邊樓宇雲集,攤販琳琅,賣餛飩的,挑豆汁兒的,搖扇的,走轎的好不喧囂熱鬧。

  看見一間藥鋪子門面朴雅,裡頭夥計忙碌往來,便揩著裙裾踅進門去:“掌柜的,你這可有枇杷葉嚜。孩子夜裡頭咳嗽,想燉點兒水喝,潤潤喉嚨。”

  掌柜的見客人面善,打扮得也鮮亮明媚,猜是哪個南邊來的商賈內眷,當下態度好不恭敬,親自迎至櫃前:“有有,少夫人您請這邊過來。老朽再給您配點兒竹茹,可保小兒去熱安神。”

  窸窸窣窣開藥櫃稱量。

  “快看快看,小柳春出來了——”

  “誒,小柳春!小柳春!——”

  “狗日的別擠我,爺在這裡等了一早上,就為了能湊近她看一眼!”

  ……

  對面一排台階上忽而傳來唏噓尖叫,間雜著踩踏吵嚷與高聲斥罵,還有馬蹄驚嚇騰空的刺耳嘶鳴。大晌午的,怎麼也像那夜裡的煙花場子,熱鬧得不行了。

  掌柜的一邊抓藥一邊嘆氣:“這人一紅吶,戲班主就恨不得把能榨的都榨乾,大早上開場,這才晌午就已經唱完了一輪,下午還有一出,晚上再出去陪應酬。嘖,難怪都說戲子紅顏多短命。”

  戲子麼……

  秀荷不由回頭看,這才看到對面那門匾上鍍金的“瑞安戲苑”四個大字。應該是正散場的時候,密茬茬的人群簇擁著一對年輕男女從門內走出來。男子側著臉,清瘦身型好生熟悉,修長手臂往前伸出去,將那俏美女人小心呵護;女人紅唇美顏,裹一身火紅的狐狸毛披風,看上去好不嬌矜雅貴。

  秀荷好奇打問:“這人是誰?”

  掌柜的頭都不用抬:“可不就是眼下當紅的小柳春麼?那十幾年前的戲班子去了又回,小燕笙走了又重新捧一個,美其名曰‘小燕笙第二’。卻哪裡真能比得上她,您剛來不知道,當年小燕笙正當紅的時候,那圍在門前的戲迷可比這要多出來幾倍。說來也是命薄,偏與那仇家世子談甚麼情當甚麼真……最後連人帶四個月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可惜誒,才紅火起來。”

  掌柜的邊說邊唏噓搖頭。

  秀荷凝眉看著,看見那男子正過臉來,只見面容絕色,鳳眸高鼻,不笑時嘴角亦勾著一抹玩世不恭的淺弧,卻是許久不曾再見的梅孝廷。蒼青指骨把小柳春扶上馬車,似乎附在她耳畔親昵地說了些什麼,惹得小柳春捂帕兒嬌笑。撲簌一晃,鑲金絲的車帘子放下來。

  秀荷便道:“那也擋不住人家想愛啊。戲唱得多了,那戲中紅男綠女山盟海誓,唱著唱著,總是一不小心就把人生當成了戲。”

  掌柜的把藥包遞給秀荷:“少夫人倒是看得透。這不,眼下這位小柳春,聽說陸大總管請醇濟王府在中間周旋了幾回,請她她都不肯來,硬是和這位南邊來的小老闆成了伉儷情深。這爺兒聽說家底是有的,人長得也標誌,被家裡逼迫娶了妻子,心裡不痛快,留在京城不肯回去。如今一對璧人成雙成對好不招搖,你看著她是眼紅羨慕,誰知道最後卻是個甚麼結局……那官場衙門的,尋常人等得罪不得啊,小子他不知世間深淺。”

  是個話嘮的掌柜,當年也算小燕笙鐵桿的戲迷兒一個。嘴裡絮絮叨叨,忽而也覺得自己話太多,抬頭看一眼秀荷,莫名愣了一怔:“嘿,要我說,您這張臉可比那小柳春更要像了幾分,她小柳春學的是神韻,你這卻是與生俱來的,不用學。”

  秀荷笑了笑,只是含糊應道:“天南地北相似的人可多了,不帶掌柜您這樣瞎捧人的。對了,您老可知那銅錢胡同在哪兒嚜,我怎聽說那條胡同風水甚好,盡出拔萃人才。”

  “出門拐個彎,滑進去就是銅錢胡同。風水從前可是真好,不然他醇濟王府能在胡同尾安家?自從小燕笙那婢子娘一頭撞死,卻是一年比一年不濟了,說是損了陰德……嚇,知道底細的都清楚,這事兒我可不敢瞎非議。那小燕笙從前就在裡頭學,學了個七八年,好不容易紅了,麻煩又來了……早先的時候本也是不肯的,戲班主卻哪裡由得她不肯?一來怕她得罪大主顧,二來也想攀端王府的面子,看見鐸乾爺對她有意,哪裡還管得了她甚麼出身忌諱。硬給她兩個製造著機會,偏那小端王又生得爾雅風流,可好,一來二去就做成了真。後來就慘了……”

  “迂——”正說著,方才那輛氣派馬車卻橫穿過馬路,在門前停駐。

  梅孝廷撩開帘子把小柳春扶下來:“小心腳下台階,把腰搡著了可沒人給你揉。”

  方滿二十的年紀,生得清俊不羈,本就是個擅弄春花秋月的角色,但一對人用情,不知把人呵得寵得沒了邊兒。

  “又不是沒長腿,我自己不會走呀。”小柳春與他對視嗔笑。

  梅孝廷在她腰間輕攬,兩個人親密地踅進店來。

  唱戲的女人不纏小腳,穿一襲藕色琵琶襟大褂,外搭紅狐狸毛披風,那首飾妝容,端得是個矜貴。邊走邊問:“坐堂大夫可在麼?”聲音也好聽,似幽泉空靈悅耳。

  掌柜的忙把尾音一吞,兜著袖子笑臉迎出去:“喲,什麼風把嘯老闆和小柳春先生吹來了!小店蓬蓽生輝則個!”

  哈腰讓座,吩咐夥計看茶,派人去後堂里請大夫。

  梅孝廷撩開袍擺在客椅上坐下:“昨兒夜裡睡得晚,早上聽著似乎有些咳嗽了,煩請坐堂大夫給把把脈,開幾副藥回去喝著。”

  才不過來了京城數月,便已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京味兒,可見如今在這巴掌大的地面很是吃得開。

  掌柜的恭維:“嘖,正和這位夫人說著,說嘯老闆和先生成雙入對伉儷情深,這不,連過個大街都捨不得先生走幾步路。看先生今日紅光滿面,怕不是昨兒晚上又與嘯老闆鴛儔鳳侶,忘記了時辰,嘿哈哈~~”

  “呵呵,掌柜的倒也直白。”梅孝廷卻也不否認,搭著二郎腿,嘴角勾著諷弄,把小柳春纖白的柔荑握在手心撫著,一副京爺做派。

  別開數月,他看起來確是比從前更精神了,依舊是絕冷且俊美的,只是從前的絕冷像年少不諳事,如今卻是滄桑看盡之後的冷涼。

  正笑著,忽而一縷熟悉的淡香掠過鼻翼,看到有少婦著一抹緋紅裙褂從櫃檯邊走過來,那不纏腳的秀足兒莫名叫他心間一悸,抬起頭來看到是秀荷,笑容便驀地愣了一怔。

  似涅槃輪迴之後的來生又見,卻又是咫尺天涯之外的陌路遠隔。她的一切都已經叫他不再熟悉。

  但頃刻又復了方才容色:“你也在這裡?……一個人來?”

  梅孝廷問,口音斂了京腔味兒。

  第102章是人非鬼(下)

  “嗯,隨庚武一道兒進京的。好久不見你了。”秀荷揩著帕子笑笑。因為聽見掌柜的叫他“嘯老闆”,不知他是不是後來又改了名兒,便只是用“你”來稱呼。

  曾經少年時的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如今見面卻只剩下來二句人情客套。哦,似是連人情也無了……她後來嫁的那個男人,是他的兩代仇家。

  強拋去的光陰忽而又在腦海中肆虐,那花厝里弄第五間的梅家老宅從前有多風光?門匾是金漆的,黃金是用扁擔一筐筐挑進門兒的。少年著一襲月白長裳,素手執一柄玉骨摺扇,悠然倚在敞篷的竹轎上等她。

  “孝廷哥,孝廷哥……梅孝廷,你聾啞了啊!”她的耐心總是在他身上吝嗇,叫兩聲不應就不肯再溫柔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