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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長河濃眉大眼看向雲英,心中生出些塵埃落定的寂然,他也已經看透了,還是雲英這樣的女人會過日子,踏實,體貼人,他病在床上的時候可沒少拖她熬藥、沒少勞動她fèng補衣裳。

  日子不就是這麼過的麼?

  黑亮而端正的臉龐上便滲出紅暈:“大老爺們一言九鼎,我既娶了她,就必然像妹夫疼秀荷一般地對待。”

  雲英雙頰刷地紅透,把七歲的嵐兒抱在膝蓋上不鬆手。

  “嗚哇——”豆豆咧開小嘴兒,這孩子吃得比哥哥姐姐都多,應該是又尿褲子了。秀荷便叫阿爹少喝點,“哦哦”地抱過豆豆去了屏風後的休憩間。

  路過後側門,一個夥計從木梯上踅上來,手上拿著一封信,問秀荷:“老闆娘,可看見東家在哪一處?”

  那信封上字體娟秀,像是個女人……還從未見庚武與甚么女人有過書信往來。秀荷莫名蹙眉,問他手上拿的是什麼。

  “是封信,還有拳頭大個小包袱,剛剛才送到鋪子裡!”夥計遞過來。

  秀荷將包袱在手心掂了掂,猜是庚武上回帶去京城的半袋子黃金。

  心裡隱隱覺出些什麼,便把信口拆開來。一紙花箋繾帶薰香,上落寥寥幾筆:“那人叫你還是收著金子,做生意講究買賣公平,你知道他的秘密,他手上卻沒你把柄,到底叫他不放心。另,前番訝然偶遇,悸動之下與你說過幾句不該言語,還望不要記懷,舊事已然風輕雲淡,無緣便是無緣,只願你和她都好。素玥書。”

  好,好你個頭啊。秀荷的好心情都被破壞了,看那小個子娟秀婉柔的字體,猜便知不是尋常平俗的女人。可惡庚武,問過他幾次他都說沒有、沒有,原來竟是騙了自己,明明就是有嚜,不然能叫那女人傷懷如此,字裡行間掩不住落寞?

  睇著酒席間庚武清雋挺拔的背影,都不曉得有多麼想撓他。便用飯粒把口重新封起,叫夥計把信送回宅子裡去,叫劉伯先收著,過兩天幹了再給他。

  夥計誒誒應著走了。

  怕被客人看出自己不高興,便又暈出笑顏,自去雅間裡陪女眷們說話。都是從前繡莊上的姐妹,秀荷叫庚武把她們的丈夫請來,正好幾個姐妹就可以湊在一塊兒說說話。

  大家都在圍著看晚春的首飾,那金鐲子銀鐲子都是南洋上好匠工打的,花樣兒內地可找不見。把姐妹們羨慕得不行,直夸晚春嫁得好,誇大少爺把她疼。

  晚春便雲裡霧裡地驕傲起來,心情比剛才對著大少爺的時候好了很多。她今天遮了很重的粉底,嘴兒塗得艷艷紅,看不出吃煙的黯淡臉色。其實想想她從前也是簡單的,和姐妹們一樣一樣,後來怎麼變成這樣子呢?她自己也想不通。

  秀荷帶著阿檀和董媽走進來,把崽崽們抱到搖籃裡頭。特製的小籃子,可以一口氣放三隻。

  “呃嗚~~”得了釋放的小花卷也跟著甜寶一塊兒尿了褲子。

  每次換尿布都要一口氣換三個,秀荷啃了啃花卷粉嫩的小屁屁,花卷長得最像爹爹,娘親這會兒可恨死爹爹。

  阿珍的孩子比秀荷大半歲,是個閨女,靈俏可愛。之前還以為是雙胞胎,結果生下來卻只有一個,春溪鎮的產婆不靠譜呀。

  見秀荷進來,便把孩子抱在懷裡,指著秀荷道:“呀,姨姨抱著弟弟回來了,丫丫叫姨姨。”

  “伊——”丫丫口齒不清,咯咯咯看著秀荷笑。

  庚家三少奶奶一胎生下三個,如今秀荷可是春溪鎮上的熱門話題。自從繡莊倒閉後,姐妹們可難能有機會相聚,貫日裡只聽說秀荷隨著庚武越過越滋潤,又聽說她男人在城裡置了大宅子,把她接去做了當家少奶奶,甚少再有見過她的面,當下目光吸引過來,紛紛攏在搖籃邊逗著小少爺和小小姐。

  晚春就被冷落了。

  從前的姐妹嫁人的嫁人,懷孕的懷孕,生的生,就她什麼都沒有。晚春吐了口水煙,看著秀荷半俯下來的俏美身段,又看一看床上粉嘟嘟的三個小肉兒,半天了涼涼笑一句:“你可真是天生的命好。”

  秀荷忙著給孩子換尿布,嗓音不高不低:“路是自己選的,你要是從前聽你奶奶的話,嫁給那戶人家的獨生子,現在興許早懷上了,也不會抽上那些不好的。”

  晚春最忌諱人家說自己抽,提起這個她就恨不得把大少爺和漢生撕了咬了。那主僕二個是地獄養的陰人,不小心錯喝他配下的方子,骨頭裡燒得難受,一個人身處異地他鄉,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脫得赤條條了他也冷情冷臉地不睬她。最後聽她實在難受,便把漢生放了進來,後來漢生就誘騙她吃了那東西。

  不過晚春愛面子,什麼都不想被人比下去,尤其是一起長大的關秀荷。

  晚春吞吐著精緻雕花的水煙壺:“喏,那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對了,你知道我在京城聽到了甚麼嚜?你這人還在春溪鎮,名聲就已經在京城傳得響噹噹了,連醇濟王府的大丫鬟都問我打聽你呢。”

  眼睛眯眯的,勾著嘴角沖秀荷笑。

  秀荷想起方才那封信,指尖微微一頓,不動聲色抬起頭:“誰吶,都打聽些什麼,我有什麼可打聽的?”

  晚春便知道她在聽,又覺得自己受關注了起來,聲音比剛才快活一些:“叫素玥,知道我兩曾經是姐妹,便問我打聽你長啥樣,今歲多大了,家裡底子如何如何。你可曉得她是誰?她可是醇濟王府老王妃身邊的大丫鬟。他們說醇濟王府曾經丟了個私生女,我瞅著那私生女怕不就是娘。原來我還嫉妒你怎麼總是比我好命,現在想想也應該,人的命是天生的,擋也擋不住……也不怪你爹吐血,要是我白白幫別人養大一閨女,回頭又白白還回去,我也氣得吐血吶。”

  晚春的眼神在遠處一愣,吐出一口長長白煙。

  又是那素玥……哪裡是打聽甚麼私生女,分明就是因著庚武。

  秀荷心緒游離,“呃嗚~~”手心被豆豆輕輕一撓,忙又斂回神來,問晚春:“你剛才說了什麼,我爹吐血?”

  “可不就是吐了嚜?你自己往那邊看。”晚春嗤嗤地剜了一眼。

  秀荷順勢看過去,驀地看到關福口中一掊鮮血噴吐,像一樁柱子一般往地上匍去,旁邊小黑正在敬酒,酒還沒喝,便已經被他撒了滿身的紅。嚇得尖叫一聲“爹”,連豆豆都忘了放,連忙跑了過去。

  第094章未老無去

  老話說“冬好看落倉,命好看做喪”。雲秀酒莊的瘸腿岳丈不到五十就故去,春溪鎮上的人們在唏噓之餘,又紛紛感慨關福的好命——攤上個精幹的女婿,一個外鄉來的寄居北客,最後能把喪事辦成那樣,到底也算是去得風光了。

  病是在六月中旬發的,一發就收不攏了,硬撐到六月底關長河把婚事一辦,不到三天就起不來床。小夫妻兩個把曾老大夫從橋頭請到橋尾,親自給關福把了脈,說是去年受了擊傷,內積淤阻,傷了元氣之根本,又加心緒鬱結,那陰陽之火衝撞,能撐到這時候已是奇蹟。

  連連嘆氣。

  悶熱的晌午,一家老小都攏在床榻邊。偌大個威莽的漢子瘦成了一把乾柴,目光在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上留連,眼睛卻還是澄亮的。怕把誰人漏看,又或是怕看得不夠深刻,一轉身去了那黃泉路上,就再記不得今生諸事。

  “丫頭你近些來……”視線最後定在秀荷身上,伸了伸手,沒有力氣。

  “爹。”秀荷連忙叫奶娘把孩子抱到床跟前。

  自滿月那天關福嘔血,秀荷便一直帶著孩子留駐春溪鎮,幾乎時間都與嫂嫂雲英在阿爹的床前盡孝,模樣兒瘦了不少,下巴也比坐月子時尖了。

  “呃嗚~~”都說嬰兒見了將死的老人會哭,崽崽們卻似乎並不畏懼,懵懂的眼睛裡噙著笑,蠕著胳膊腿兒地對關福咿呀稚語。

  娘親餵得好,姐弟仨粉嫩得像一隻只白蘿蔔。花卷不經意勾住了關福的手指,習慣性地想抓在唇邊吮,關福繾綣掙開,看得滿心裡都是舍不下。怎麼就多等不了幾年呢?聽她(他)叫一聲“外公”也好啊。

  粗糙的手指在甜寶小臉蛋上輕輕撫了撫,費力地扭頭對秀荷道:“和你小時候一樣,真俊……你娘才把你生下來,乖像個瓷娃娃,緊張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好,連捧著都怕把你傷著……還怕你是個傻的,兩歲了忽然聽你叫一聲爹,又興奮得幾夜沒睡好……一眨眼你自個的閨女都生了……就是沒福氣,看不到她長大。”

  一邊說著話,想到那甘苦清平卻四口相依的舊時光,眼角淌下來雙行濁淚。嘴角卻是歡喜的,其實想想這時候去了也好,聽不到她叫別人“爹”,看不到那俊朗權貴將她一步步領遠,他也就可以一直把她當做是親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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