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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鳳仙氣息一滯,想了想,又笑道:“好啊,就是我作踐了怎麼著?你還得謝我成全他,要不是我那番話,他能有現在出息?你叫那庚家的小寡婦把他看好嘍,仔細下回再被我勾搭出來,看到時叫你們怎麼收他的心。”恨恨地踢開腳邊一顆小石子,回房間去了。

  那石子從欄fèng里飛落下來,落在秀荷的腳面,把腳趾兒砸得生疼。秀荷生氣地撫著胸口,阿檀忿忿地安慰道:“少奶奶可彆氣著自個寶寶,看我這就撿顆石頭砸回她窗子!”

  少腹毫無預兆地一縮,秀荷猛地把阿檀手腕扶住,痛得皺起眉頭:“你砸的哪兒是她窗子?那是紅姨的,紅姨若曉得是你砸的,非叫你連門帶窗都給她刷新一遍。”

  阿檀吐吐舌頭:“那咱就不理她,免得給自己找氣受。”看見街邊有賣糖葫蘆串的,又嘴饞地跑了過去。

  “唔。”秀荷咬牙應著,怎生得那腹中陣痛卻停不下來,明明一根筋才紓解,忽而另一根又緊縮,肚子往下墜得生疼,坐都坐不住了。

  秀荷撐在石椅邊沿,吃力地喚著阿檀道:“阿檀,阿檀……我怕是不太好了,你快去酒莊裡幫我喊劉伯回來,我們……唔,我們得快點兒趕回去。”

  阿檀才舔著糖葫蘆皮,聞言趕緊跑回來。是個缺根筋的半大姑娘,她可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怎麼辦,怕呀,不敢去。

  “少奶奶我不走,我走了把您一個人扔在這裡,萬一要是有個什麼,阿檀可就活不成了……”來回跺著腳,都快要急哭了。

  那腹墜的陣痛感越來越頻繁,秀荷額頭上都是汗,椅子都快要坐不住了。她知道自己快要生了,不疼娘的小冤家呀,怎生得早上還好好的,忽然說來就要來了,也不急等娘回到家。

  她並不曉得庚武的船隻已然到達福城碼頭,正帶著大張幾個夥計馬不停蹄往春溪鎮趕。那初次生產的恐懼和陌生感越來越近,被逼上梁山、四處無門,心裡只是惶怕,咬著牙吃力地命令阿檀:“叫你去還不趕快去,你留在這裡能做什麼?非要等到我撐都撐不住麼!”

  少見三奶奶這樣蒼白失色的臉容,還有光潔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阿檀眼淚都下來了:“嗚嗚,那我這就馬上去……少奶奶您可得用力撐住嘍,千萬別不等我回來。”

  一邊擦眼睛,一邊顛著大腳板往對面巷子深處跑。

  ……

  富春酒樓前,梅大少爺著一襲玉白對襟短褂搭黛青綢袍從樓梯上下來,清逸身姿立在門前台階上,向身邊的長者打了一拱:“還請吳叔看在祖父的面上再寬限幾日,孝奕旁的不敢誇口,但可保月余之內,梅家繡莊的困境必然得以解除。”

  那叫吳叔的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惆悵嘆一口氣:“誒,賢侄勿怪,不是我不給你祖父面子,實在是這年頭大家的生意都難做。眼下你們梅家主事的男人,兩個困在南洋回不來,兩個下在京城的大牢里,案子雖說還沒定,到底被皇上一直拖著,最後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結果。就單憑你這一句‘保證’,誰人敢輕易相信?看在過去與你家交情的份上,好賴你先把欠款補上六成,我也好回去與其他幾位老闆交代。”

  “梅家主事的男人,兩個在南洋,兩個在監里……”說來說去,其實還是看不上眼前這位在輪椅上坐了十多年的羸病少爺。

  梅孝奕意會,蒼白雅俊的容顏上一絲陰冷悄然掠過,繼而勾唇笑笑道:“既然吳叔這麼說,那晚輩再多言其他也是無意。還帳於梅家而言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今後兩家的生意卻是做不成了。下午我便命漢生將您店中的帳目補齊。”說著不冷不熱地揖了一揖,作淡漠送客狀。

  “誒……你……好,我等著你家今天給老子還帳!”那叫吳叔的只當半癱子少爺好打壓,哪裡想到竟然還有這等氣場,訕訕一戳指頭,又氣鼓鼓地拍屁股走人。

  “嘁~”晚春揩著帕子立在馬車旁,臉上拂過輕蔑之意。翻什麼身?拿什麼還帳?老太太如今連姨娘們吃頓肉都要剋扣,叫他梅孝奕打臉沖胖子。

  她身子骨犯懶,眼神飄來飄去地瞎轉悠,忽而看到斜對街一張長椅上有孕中少婦正咬著牙,應該是痛得受不住了,身子都已經半滑在潮濕的磚石地上。那黛眉嬌顏、清靈又不失柔媚,認出來是大肚子的關秀荷——

  哼,不是做了正經主子風光了不得麼?害得奶奶一看見自己就數落,總拿她同自己比。看她此刻有多狼狽,姑娘家的頭一次在荒地里給了男人,如今連頭胎也要生在路邊上。

  晚春眼裡掠過快意,睇著秀荷蒼白的臉容,狠狠心捺下隱匿的一抹擔憂。

  去拽梅孝奕的袖擺:“走啦,走啦,還說要給我裁身新衣裳,這都耽誤半天了。”

  梅孝奕陰冷地瞪了晚春一眼,視線停在晚春牽著袖擺的指頭上不動。

  晚春忿忿不平,但想起那天晚上勾引他、被他反扭的腕骨,只得發怵地丟開手:“唷,連衣裳都不給碰了,不如把睡覺的糙席也砍去半邊罷。”

  梅孝奕不允晚春觸碰膚表,晚春平日裡只敢隔著衣裳拽他。怕他看見秀荷,便扭著尖尖的屁股想要快點兒上馬車。

  芙蓉膏把她去歲圓潤嬌好的臉龐熏瘦了,顴骨微有些突,攀著車轅的手背也青筋清晰,指甲上塗著紅紅丹寇,遮掩住被煙氣熏灰的顏色。

  但是漢生看見了,漢生把梅孝奕叫住:“大少爺,那邊那個可是秀荷奶奶,怎麼好像痛得不行了?”

  梅孝奕聞聲回頭,略微上挑的鳳眸朝對街一望,看見秀荷用力地咬著嘴唇,似乎想要撐著少腹從座椅上站起,一貫紅潤的臉頰蒼白得可怕。那腳下的方向微一調轉,忽而一襲青袍拂風而過,人便望她那邊大步而去。

  氣得晚春在後面跺腳直嚷嚷:“人家老婆你管她呀?說好的給我做衣裳還去不啦?”

  梅孝奕充耳不聞,疾步走到秀荷身旁:“你怎麼了。”

  他自少年起便甚少與秀荷說過話,但每一回開口,聲音卻都低柔,只怕太過陰冷把她驚惶。

  秀荷說話都使不上勁了,見一襲黛青長袍近在腳邊,仰起頭看到是梅大少爺一張清俊的臉龐。她倒是並不像防梅孝廷一般躲閃他,便請求道:“怕是忽然要生了……早上出來還好好的……麻煩大少爺幫我把阿檀叫回來,就在對面那個巷子裡,一直往裡走,我家酒莊就在最裡邊。”

  “大少爺”、“我家的酒莊”——傻瓜,她是不是以為她嫁給了自己的仇家,她就也成了自己的仇人?

  怎麼可能會是?永遠都不會是。他們是拜過堂的夫妻,有一世未盡的緣分。

  梅孝奕咬住下嘴唇,忽而用力把秀荷抱起來:“我送你回去!”

  秀荷推搡著梅孝奕清朗的胸膛,吃力地說不要。

  庚家與梅家的微妙,一直是春溪鎮人關注的熱點。光天化日之下,她一個庚家的媳婦上了梅家大少爺的馬車,傳出去拿什麼堵人家的口舌?倘若孩子平安還好,若是路上有個什麼閃失,還得憑白連累他解釋不清。庚武回來要殺人的。

  微風拂過二人近在咫尺的臉龐,梅孝奕一目不錯地俯看著秀荷,這樣的蒼白,仿佛旦一離開他的攬抱,她的世界便再也支撐不下去。

  他忽而想起去年五月的某一天,那紅紅喜轎把她抬進梅家的大祠堂,十六歲的女兒家嬌羞極了,走兩步悄悄然把裙裾揩一揩,怕不纏裹的秀足兒被客人們交頭議論。他孤清清一個人枯坐在陰暗的二層閣樓上,著一身簇新的新郎禮服,卻不下去牽她。聽司儀遠遠道一聲“一拜天地——”,她便揩著大紅的喜綢與漢生碰一碰頭……

  畫面那般的美而淒,美的是她的紅妝紅顏,淒的是他的無能為力。從此在他的腦海中鐫刻,今生如何都忘卻不掉。

  梅孝奕的心弦忽然重重一揪,驀地傾下薄唇在秀荷的額間印了一吻:“不要再對我屢屢拒絕,我對你並無惡意。”

  那麼迅速又那麼清涼,倘若你稍一分神,只怕都要以為方才那一瞬間乃是錯覺。修長指骨把秀荷的腰谷托穩,清逸身姿便往馬車方向大步踱去。

  秀荷的身子沉重,他的腿其實還是有些不好的,抱得太用力,一絲鑽心的疼痛便從腳底蔓襲上來,微一咬薄唇把痛忍住。

  漢生最深諳大少爺的身體,亦不曾錯過方才那刻意輕描淡寫的動情一幕。此刻終於知道大少爺還是愛著秀荷的,他的愛和二少爺的不一樣,大少爺藏得太深了。

  兩步走上前想要把秀荷接過去:“少爺……您的腿,我看還是由我來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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