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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荷揩著帕子,仰頭淡淡一笑:“你就是小鳳仙吧?我暫時也不是誰的小姑子,我只是來告訴你,你早先說我哥哥不管殘了廢了,只要給你一對兒金子,你就死心塌和他回去過。今天他在家裡忙,過不來,我把首飾給你帶過來了,你收拾收拾隨我走吧。”

  秀荷把庚武給自己的一對定親首飾拿出來,打開精緻的紅絨繡花小蓋,叫小鳳仙看。

  晌午日頭漸盛,那赤金的首飾在陽光下閃爍耀眼光芒。

  “天呀,嘖嘖,還真是足金!”

  “瞧這款式,該是在堇州府第一首飾莊定製的,那裡的師傅光手工錢就能抵咱兩個月花哨!”姐妹們訝然驚呼。

  小鳳仙愣怔不語,心眼兒對首飾勾饞,咬著嘴唇糾結了老半天,到底舍不下這煙花粉墨逍遙自在的好日子。

  默了默,便慵懶地在欄杆上撅臀一坐:“唷,一對首飾就想把我買回去,伺候那癱子一輩子?虧你也想得出來。你家如今雖說有錢了,但那錢也是你男人庚武賺的,輪不到他一個燒瓷的頭上。他就一粗做的漢子,也就床上那點兒功夫了得,能有幾樣真本事?如今人都廢了,老娘還指望他什麼快活?不去。”

  到底和關長河好了這麼多年,自己說著,心也虛,不等別人笑起,便先自嗤嗤地嘲弄起來。

  秀荷回頭看一眼,看見身後車帘子隱隱晃動,曉得哥哥已經在忍耐的極限了,但這還不夠,便狠狠心又澆了桶油:“話可是你自己先前說過的,我哥哥腿癱沒癱先不管,人到底為了你把命豁出去這麼幾回。眼瞅著過了年都已二十四,因為你,至今一門親事也沒成。你就算不肯和他過,隨我回去看他一眼總是應該。就算要斷,好賴當面把話說清楚。”

  “關秀荷呀關秀荷,我說你這人怎麼這樣?你自己早先嫁了梅大少爺,不肯伺候那半癱子,新婚大晚上逃婚出去。現在倒好,拖我下水了。他關長河要是能有庚武半分能耐,我也願意沒成親就給他懷肚子。他能麼?他不能。不就是一對金首飾嚜,擱他頭上,得用命去拼;擱人林大少爺,掏掏荷包就有了,多大個事。說到底老娘就是看不上他,你自己回去告訴他,叫他死了那份心罷!”

  “說得好~~夠辣~~正對爺的胃口。不就是金子?明兒個就帶你去清江浦買一對。”木梯上傳來娘氣的淺笑,林大少爺著一襲赤褐色長袍馬甲踅上樓來,長得細眉長眼也算標誌,身子卻瘦成條兒。但貴在家裡有錢,出手大方,眼睛都不眨就甩你幾鈿元寶。

  小鳳仙早先還在一邊說狠話一邊自傷,此刻一聽這話便什麼糾結也沒有了,把“不捨得”藏起,把丰姿妖嬈做出,撅著圓臀就纏去了林大少爺懷裡。

  秀荷的肚子也是奇怪,明明才七八個月,卻圓滾滾的看起來像快要生產。鎮上的人們早就暗中猜測,猜她和庚武兩口子早在成親前就好上,如今看她肚子這樣大,只怕真是在梅家逃婚那晚就被庚武睡了。

  姐兒們聽小鳳仙道一句“他關長河要是能有庚武半分能耐,我也願意沒成親就給他懷肚子。”一時紛紛擠眉弄眼地戲笑起來。

  秀荷從前對風言風語只做聽不見,反正清者自清,此刻被這樣當眾議論,到底生氣起來。轉身撩開帘子欲上馬車,手兒才夠著車轅,關長河卻已風一般從車廂內闖出來——

  “小鳳仙!當日獨眼黑山老大弄得你站都站不出來,是爺捨命跟他拼了一架,才叫他死了心。你他媽的今天這說的還是人話嗎?……爺這幾年在你身上花的用的全當給狗吃了!記住,他日你就是跪在我腳前舔鞋子,我關長河也不會再回頭看你一眼!”

  “呱當——”關長河從胸口掏出一塊玉墜,在地上狠狠一摔。玉也是這女人送的假玉,從前被她迷惑,只當她捨不得化錢買,收了還覺得暖心。此刻卻知原來玉如人心,假的就是假的,永遠真不了。

  那高大健壯的身影頭也不回地轉身走掉,日頭將影子拉得老長,又縮得老短。小鳳仙看得一瞬呆愕,但身旁林大少爺枯爪一般的手指卻纏上她的腰……沒錯,不想捨棄這繁華喧鬧、不想過那居家安閒的日子,這生意便還得做。小鳳仙便把林大少爺衣襟一勾,紅紅地印了一吻。

  “嗤嗤~~還是留下來快活自在,理會那糙漢子做什麼,心累。”

  秀荷怕哥哥出事,叫劉伯十三歲的兒子劉培跟在後頭隨著。

  又抬頭睇了小鳳仙一眼:“路都是自己選的,日子過得好不好自在人心,你不必這樣詆毀我,沒有意義。”把首飾藏進袖子,叫阿檀扶自己上馬車。

  紅姨睡懶覺起來,聽得隱隱約約,再一看秀荷腆著個大肚子不進門就走,氣得擼起袖管就往樓上沖:“挨千刀的一群小娘婊,白白養你們好吃好喝,敢這樣欺負老娘干閨女!看不一棍子打死了扔出門去餵狗!”

  “啊——”紅姨指甲長,下手又狠又痛,嚇得姑娘們一個個驚惶躲藏,把整條街都吵翻了。

  ……

  馬車軲轆軲轆,走得並不快,一忽而便到得雲秀酒莊在鎮上的小分鋪。秀荷叫劉伯停下,正想去鋪子裡喝杯水潤潤嗓子,袖子卻被一名髮絲斑白的老嫗輕扯住。

  老嫗戰戰兢兢問:“這是瘸腿老關家的閨女秀荷嚜?”

  秀荷回頭一看,認出來是晚春六十多歲的老奶奶,姓花,不知名字。因為一個人撫養晚春,年輕時候給人fèngfèng補補,老的時候眼睛花了,認人得認老半天。

  秀荷便笑著應了聲“是”,問奶奶找我有什麼事?

  花奶奶一下子高興起來,蒼枯的手指托著秀荷手心:“哎唷,好姑娘,你還記得我。我眼睛看不清,平時不出門,聽人說那不懂事的丫頭前兒個回來了,上午就在米店裡坐著。怎麼我在店門前里找了老半天,一個人影兒也找不見,就看到個吃煙的白臉婆。”

  晚春愛面子,平時雖然孝敬奶奶,但都不許奶奶去繡莊上找自己,怕丟人。嫁給梅家做小太太之後,更是連提都不愛被人提。花奶奶必然是不敢去梅家問,只好當街上找孫女了。

  秀荷看對面街,見晚春臉蛋塗得粉粉白,嘴兒抹得艷艷紅,叼著個水菸斗,插腰站在櫃檯前咕嚕咕嚕吐白霧,便對花奶奶道:“那吃煙的白臉婆就是她了,奶奶你過去找她吧。”

  第083章妒意依舊

  晚春應該看見了,揩著帕子一晃一晃走過來,把花奶奶袖子一扯:“奶奶,我人就在這裡,你跑過去幹嘛呀。”

  那紅唇白臉跟個棺材鋪紙人似的,嚇得花奶奶手一抖,連連拍孫女手背:“哎唷,臭丫頭,怎麼妝成這副鬼模樣?一上午從你面前來回十幾趟,干看著奶奶也不打招呼。”

  晚春有點不耐煩,還有點尷尬:“人家南洋那邊都塗這麼白,不塗還嫌你土氣。這不是才回來,累得嘛,歇幾天就去看你了,你老人家急什麼呀?”

  一手勾住花奶奶瘦弱的手腕,擦過秀荷身邊時,不自覺看了眼秀荷嬌挺挺的大肚子,又想起庚武英俊挺拔的身影……才去一年未滿,肚子就弄成這樣大了。心裡莫名泛酸,便扯開嘴角笑一笑:“你在這兒買酒啊?他呢,怎麼把你一個人撇在家裡?關叔那間酒鋪子可是倒啦,我昨兒個路過,看見門上鎖了。”

  秀荷撫著少腹笑笑:“哦,他好幾天前去京城了,過陣子才回來。這間就是我家新開的鋪子。”

  兩個丫頭打小親如姐妹,怎麼長著長著,最後嫁了男人,倒成冤家了。花奶奶叱孫女:“你這丫頭什麼口氣,人家現在可是正經少奶奶,鎮上有酒莊,城裡還有大宅子、大鋪子。她比你懂事,不像你,一定給人家做姨太太。”

  花奶奶喋喋不休。梅家繡莊的繡女基本都不愁嫁,她早先給晚春相了個小戶人家,那人家裡就一個獨生子,也沒有納妾的家風,嫁過去就是做正房。晚春一定不肯,嫌那戶人家不夠氣派。可好,現在那家人去州上開了間酒樓,一年時間就發了,娶了個大戶人家的正經小姐,不曉得多少風光。

  晚春想起大少爺陰壓壓的冰冷模樣,心中有些惆悵。都是被庚武拖的。錯了,如果那時候秀荷不逃婚,庚武一定就還是自己的。晚春訕訕地秀荷笑了笑:“那你男人真能幹。”

  秀荷也不讓她,一樣應道:“梅大少爺也很不錯呀,如今腿也好了。”

  “咯咯咯咯——”正說著,路邊賣雞的阿姆不注意,一隻雄偉的公雞忽然從籠子裡飛出來。餓極了,看見晚春胸前一隻扭彎的黃金掛墜,以為是條大蟲子,怒沖沖就往她胸前啄。

  “啊,救命——”晚春嚇得猛一聲尖叫,想也不想便竄到秀荷身後藏起來,想要拉她給自己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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