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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7章執念終泯

  大魏朝貴族與平民之間涇渭分明,一般百姓想要躍身皇親可畏難於上青天。這樣大的榮耀,那是求也求不來的。然而無緣無故忽然臨到頭上,卻未免叫人惶恐和疑慮。

  庚夫人著一襲淡紫色鑲兔毛領大褂,妝容淺淡而端莊,聞言謙然笑道:“承蒙王爺抬愛,我兒才得如今順遂。然庚家當年曆經變故,原有過一段不好的歷史,又怎麼能夠攀得上王爺這樣的身份。王爺公正廉明,得百姓景仰愛戴,救王爺乃是我兒應當,只這樣大的恩賜,實在讓人受之慚愧。”

  鐸乾俊朗面龐上笑意溫和,不急不緩地打斷話茬:“呵呵,當年那場港口之亂,如今想來許多細枝末節尚須再度推敲。何況罪也已經赦了,此事倒無妨礙。”

  短短一二句便把庚夫人的婉拒推擋,只叫人明白此時並無商量餘地。四周復又靜默下來。

  老桐立在鐸乾身旁,一雙深眸把眾位容色掃量,末了落在紅姨身上。

  早知道這對主僕造訪春溪鎮,就應該早點把二蛋藏起來,免得憑白遭他威脅。

  那被人揪了短兒的滋味可真不舒坦,紅姨只得訕訕地咧了咧嘴角,張揚招呼道:“看看,看看這都是怎麼了?尋常人家這可是天塌下來的好運氣,瞧一個個木訥的。敢情人家王爺主動開了口,你們還想推拒了?這要是傳出去,叫王爺的臉面往哪兒擱,親家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是吧,關瘸子?還不快叫你女婿應下。”

  關福一隻酒盞在手中攥磨,見紅姨又是擠眉弄眼,又是在桌下踢自己,默了一默,終於嘿嘿應道:“是,叫你認,認就認吧,左右是乾親……哎唷。”

  話音還未落,就被紅姨狠擰了一把:“什麼話?認下來就是親。”嘴上刻薄著,自己也笑起來。猜都知道這破釀酒的心裡憋悶,捨不得閨女被領走呢,認了義子倒是叫他鬆了一口氣。鐸乾還是會做人,這一點紅姨服他。

  又催庚武:“快啊,這小子,聽你紅姨的沒錯,紅姨看人最准。”

  一張大紅木圓桌把人遙遙隔開,庚武隔空睇著鐸乾深邃的眼眸,鐸乾亦在與他對視,那眸中光影幽幽,似要將無聲的言語逼進人心裡。

  庚武腦海中忽又現出當日在堇州府長平大獄的一幕,那場院空空蕩蕩,冷風把沾血的素白中衣嗖嗖吹拂,李寶財推他離開:“小子好運氣,過關了。”

  他狐疑回頭一看,看到偏堂里鐸乾昏蒙不清的臉龐——“那是個好丫頭,她對你一心一意,回去須得好好待她,莫叫她隨了她母親的命運。”

  把這一連串事情想下來,便知道鐸乾所為的是何目的。便不再叫父母長輩為難,驀地拂開袍擺站起來,雙手持杯打了一拱:“義父在上,請受晚輩一禮。”

  正值二十一風華的清雋男兒,那薄唇輕抿,神清骨秀,舉止間蕭蕭灑落,只叫人心生賞識。

  “呵呵哈,小子可教也。”老桐慈祥地笑起來,霎時間雅間內的氣氛便又復了先前和樂。

  按的是福城人的禮俗,屋堂正中的茶几上擺一對兒豬腳與紅糖果餅。老桐站在鐸乾身邊,鐸乾端坐於正中堂高椅之上,夫妻二人雙膝跪拜行認親禮,齊齊叫了聲“義父”。

  義父……怎生得聽得這樣刺耳,不似“爹”,清清脆脆。

  “……好,都是懂事的孩子。”鐸乾默了良久,忽而才沉重地答應一聲。又伸手把秀荷扶起,給小兩口兒一人發了一個紅包。

  秀荷抬起頭,看到鐸乾雖笑得和藹釋然,那桃花眸子莫名竟似有蒼涼。她不知他蒼涼所為何來,便斂下眉目不再細看。

  關福坐在一旁吧嗒吧嗒抽著水煙筒,亦跟著點頭應“好,好。”

  紅姨拍他,叫他別抽太猛了,秀荷肚子裡的小丫頭嗅著不好。

  關福便站起來,轉身欲往後院一個人坐著。自從鐸乾出現,關福悶聲吃煙的時間越來越長。

  老桐看過來,語氣一貫的客氣而有禮道:“關師傅得此一對女兒女婿,真是好生福氣。他日若有空閒,可帶小小姐前去京城聽戲。”

  小小姐……那是閨女的小丫頭,他還指望留著小丫頭老來取樂呢。混帳兒子也不肯好好成家立業,好容易閨女日子安穩,那不該來的又來惦記。

  關福聽著心裡有點酸,又想起子青清透寡言的舊日容顏。

  “那玩意兒我聽不懂,孩她娘不愛唱,我也不愛聽。”關福頭也不抬,答得魂游象外。

  孩他娘……

  鐸乾眉宇微微一蹙,似有什麼一瞬掠過。

  秀荷隱約捕捉,再想看,卻又什麼都不剩下,便抬起頭笑問道:“王爺可是聞這酒味兒不適?”

  “不然,關師傅這酒釀得好極,本王不喝卻亦是醉了。”鐸乾俊朗面容頃刻又暈出溫和笑顏,看一眼天井旁昏蒙的小窗,踅步走出屋堂。

  ……

  鐸乾是十二月中旬走的,走之前說要買下那座二進的宅子送給小兩口,庚武一意拒絕,庚武說:“男兒漢應以自立為重,莫因認了皇親便從此懶散依附。義父一世清正廉明,更不能因此而破了規矩,免得他日落下閒人話柄。”

  鐸乾默然讚許,後來便打消主意。

  秀荷知道庚武背著自己一定曾與鐸乾有過談話,但具體說了什麼,她卻沒有問。懷孕的時候人總是懶懶的,本能的不願叫自己想太多太複雜的事。

  庚武在清江浦的分店年前開張了,因為庚家男丁只剩下他一個,身邊無人相佐,平日裡忙得分身無力。常在兩地往返,在家的時候便纏她。彼時三個月已滿,有時候忍不住了難免破一回戒。冬日的被褥暖暖的,兩個人耳鬢廝磨完,緊擁在床上說話,秀荷也會故意問庚武:“你可覺得那個端王爺莫名其妙,好好認你做義子,不認還不高興了。”

  庚武便噙住她紅潤的唇兒,笑應道:“順其自然便是,你若是不喜歡他,就只當做這件事不存在,依舊像敬一個普通的官員。”

  秀荷想想也是,民間也有拜乾爹,身體不好的小孩都拜,平時也不打交道的,只過年過節送兩籃子雞蛋或炒幾盤菜端過去。後來就也不再問。

  庚武沒有告訴秀荷,庚武在私下裡和鐸乾有過一番對話。

  東水街上的兩間門面,一間叫“雲秀酒坊”、一間叫“慶春行”。慶春行二樓的會客廳里,庚武對鐸乾道:“無論你與她母親有過怎樣故事,但請王爺不要將她拖入舊恩怨。我只望她今生過得富足平淡,倘若誰人對她有威脅,我亦不會輕易容那人好過。”

  分明生得清雋英挺,氣場卻道不出的霸氣陰冽。他知道鐸乾認自己為義子,其實不過只是面上的一層遮掩,所以背後依舊是叫他王爺。

  鐸乾心裡對這樣的女婿其實是滿意的,人就是要如此,太實誠的叫迂腐,太陰險的又防不勝防。在善與惡之間過渡、且收斂得恰到好處,方才是成大事業者。

  鐸乾只說了一句:“過二年讓本王再抱一個外孫,本王也就膝下孫兒雙全了。”

  庚武眼神稍一亮又沉澱,立刻便明白了那背後故事。雙手打了一拱,便將周身的狼氣斂藏。

  鐸乾說:“本王那一代的恩怨計較,你們晚輩不懂。你是局外之人,本沒有權利阻擾我與她相認。我欠她太多,心中只想補償,但亦知適可而止,必不會叫她為難。”

  庚武釋然,便吩咐夥計採買來豐盛禮物,將鐸乾三人送至碼頭客船。

  ……

  日子過得飛快,一忽而就到過年。

  關長河在梅家瓷窯傷著後腦,躺在床上昏迷了半月不醒,阿爹走不開,秀荷便同庚武一道回鎮上過年。庚武在富春樓把三家人請來,熱熱鬧鬧辦了好一大桌。早先的時候家裡沒有男人,逢年過節尤為冷萋,如今小叔子回來,娶了新媳婦、人氣旺了,生意也越做越好,走出去鄰里鄉親間也有臉面,嫂嫂和孩子們都很高興,一個年過得好不熱鬧。

  正月一過,那肚子裡的小肉兒便也似枝頭的萌芽,一忽而之間就舒展開來。夜裡把衣裳褪下一摸,圓圓的攏起來一個小西瓜大,包都包不住。

  回鎮上看嫂嫂,大嫂說秀荷肚子的形狀像梨兒,小丫頭一定生得清清秀秀,這下可得叫小叔子好好賺錢,咱家小丫頭的嫁妝可不能比別人少。

  堇州府的分店二月里也開張了,如今庚武越來越忙,除卻三餐,一日幾不見人影兒。秀荷心疼庚武,嘴上卻倔硬:“可不是。他要不出去賺錢呀,閒在家裡也是鬧騰人。”

  鬧騰人……話一出口,還不及二嫂眼神曖昧,自己的臉就先紅了。庚武也是壞,每一回到家把門一關,還沒等阿檀走遠,那裡的囂張就起來。假裝沒看見、不知道、不理他,他卻偏生抓著她的手往腰帶下探,熱得不行了,硬杵杵頂得人手心疼。想罵他餵不飽,偏生他個兒又高,清寬的肩膀把她在陰影下籠罩,那下頜上的青茬又看得人心疼,心疼他一個人養一大家子的辛苦,一不小心就又被他得逞去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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