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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敢。你叫阿康來。”

  “嘶——”庚武卻已然側過身子自己把碎布扯下,睇著秀荷紅紅的眼眶,狼一般貪婪地看:“臭丫頭,還說討厭我。看,不在兩天,連覺都不肯好好睡。這若真要是死了,你可怎麼活?”

  那清削的下頜上有細密青茬,是憔悴,精緻嘴角卻噙著一縷戲謔。貫日裡冷肅的男人,難得的笑總似冰澈雲開,叫人移不開目。

  原來他根本就不指望自己幫忙,分明就是存心把她叫過來親近。

  秀荷被庚武弄得又氣又心疼,纖柔手指撫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嗔惱道:“都被打成這樣了,你還笑。要真被打死打殘了,我可改嫁找別人過去,以為我等你呀。”

  說狠話,眼淚卻又掉。

  李寶財兜著袖子在二重門邊看,只看得“嘖嘖嘖”嘴裡唏噓個不行——看這小夫小妻恩愛的,真不該隨她進來,眼紅又心塞。

  庚武涼涼地睇了眼角落的李寶財,意有所指道:“那張大拿勾搭疤臉背地裡做得什麼勾當,爺一清二楚,他們倒也不敢明目張胆與我撕破臉皮。當日在船下放私鹽的應該另有其人,怪只怪爺疏忽,這般輕巧就著了那小人的道。

  如今忽然被抓進牢子,大抵也是疤臉和張大拿沒料到的,怕我在裡頭供出他們,此刻暗中必然也在驚惶,恨不得在欽差大人過案前就先把我打死或是屈打成招。你放心,他日爺要是真得死,死前怎麼著也要拖他一撥下水,那欠了爺的債沒還者,一個個都別想逃脫乾淨。”

  “嘶——”一席話只聽得李寶財嘴角猛抽,越發有些站不穩了。端王爺反腐查案,慣用的一個狠招就是殺雞儆猴,只怕到時候真把這小子辦了,這小子得拖自己下水。

  嗎的,小夫妻兩個看著郎才女貌,原來都他麼是人精,千不該萬不該貪他財物,招惹了第一回又惹第二回。

  秀荷順勢看向李寶財——李寶財憨胖的身子頓地往牆角一縮,眼睛眨巴眨巴朝天看——小老兒,早知道把他餓死在福城算了。

  因又想到小黑的託付,不由叮嚀道:“三郎,不到萬不得已,你可不能屈打成招呀。那麼多條性命都在你手上,你死了……那就自己死了,大張還沒成家,美娟也會恨死我的。”

  你死了,那就自己死了——可惡,真箇是狠心的女人。庚武忽而低下嗓音:“已經屈打成招了,招的是梅二與張大拿,你說怎麼辦?心疼他?”

  冷峻長眸一錯不錯地凝著秀荷的嬌顏,想看她心思變化。

  ——“梅孝廷,是你吧?你真是夠了。”

  ——“夠?怎麼會夠。都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關秀荷,你回到我的身邊,你欠我這一生的情方才能算圓滿……”

  秀荷默了默,咬著下唇冷淡道:“梅孝廷他不消停,你寄給我那封信就是叫他偷改的,我和你的‘好’也被他訴去與疤臉聽……大抵一早就算計著把我哄到堇州府,叫我給疤臉綁架,然後好聽到你從前的那些人和事。他自己釀的果,總要叫他自己負點責任。我不心疼他,我自己去找欽差大人說。”

  不提鐸乾還好,只這一句提及,當日那一襲石青色補服的中年俊美王爺又浮上眼帘。庚武才緩和的雋容頓地又冷肅下來,修長手指越過欄杆,撫上秀荷白皙的臉頰:“找誰人都行,就是不許你親自去找那個男人。”

  曉得他介意那個王爺看自己的眼神,秀荷心中暖暖酸酸,只伸手反握住庚武的掌心:“弟兄們都等著回家呢,又不是你一個人坐牢?本來就是我們連累大家,命都沒有了你還吃什麼醋?何況那王爺年紀都可做我父親了,興許也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先把人救出來再說。”

  這世間之事多有無奈,不是你情投意合便能花好月圓,也不是你郎有情妾有心便可天荒地老。二重門內的牢獄下光影森幽冷暗,年輕的夫妻二人目光痴痴地看,隔著褐木欄杆,那愛那心卻似陰陽膠著,怎樣也割捨不斷。

  到底八九條性命被自己牽連,默了良久,庚武終把秀荷柔嫩的小手一緊:“對不起,成親後沒讓你過幾天好日子,卻叫你跟著我吃這樣的委屈。”

  秀荷勾了勾嘴角,暈出一彎淺笑:“誰叫我這樣倒霉嫁給你,你但且知道我的好,下回就別再把從前的事騙我。我也曉得誰人都有過去,我就是氣你對我隱瞞。你一對我隱瞞,我便不知今後你說的其他話該不該信。我走了,這次的帳我可記著你,你要不想欠債不還,就給我扛著點,別給人輕易幾鞭子打死了。”

  用力把手指從庚武掌心抽回,揩著帕子站起身來。最近也是奇怪,身子骨犯懶,才蹲一會兒腰谷就酸沉。怕不爭氣的紅紅眼眶又被他看見,連忙把腳步加快。

  那一娓胭脂裙兒來了又去,不纏足的女人走起路來胯兒就搖,偏最近又長了肉,那一左一右像什麼?像那古舊繪本里的女蛇化為人形,勾引人靈魂出竅。牢漢們一錯不錯地看著秀荷從欄杆外輕盈掠過,眼睛都快要紅出火苗子來。

  小女人,一對臀兒果然是圓了。

  庚武凝著秀荷清窕的背影,驀地提高了嗓音:“關秀荷你聽著,庚爺我今生能娶到你為妻,這輩子就算沒白活!你放心,爺嘗你都還沒嘗夠,可沒那麼輕易捨得去死,爺捨不得把你讓給別的男人——!”

  那清雋男子嗓音擲地有聲,穿透幽長的走道四面迴蕩,忽而尾音才落下,即刻又被漢子們“呵呵哈哈”肆意張揚的附和聲盪開。

  秀荷的腳步微微一頓,卻並不回頭應他,他直到看著她消失不見,也仍然貪看不夠。

  ……

  欽差大人府坐落在城東大街,門前花崗石鋪就,打掃得清清靜靜。有士兵森嚴立在漆紅高門兩旁,叫人輕易不敢靠近。

  眼見得那熟悉的石青色補服從門內走出,一抬青蓬轎子終於抬起,秀荷攥了攥帕子,鼓起勇氣驀地對準轎簾跪下:“大人,民婦冤枉——”

  “走開走開,擋什麼道!”兩名士兵過來驅趕,有路人漸漸圍觀。

  那紅纓槍搡在後背生疼,秀荷就是跪著不肯走,咬著下唇字字頓挫道:“無憑無據亂抓人,八、九條人命在大獄裡屈打成招。民婦這個冤,今日若不得欽差大人做主,便情願長跪在這裡不起,叫天下人都看看端王爺的‘鐵面無私’!”

  那嗓音清澈好聽,莫名叫人熟悉,鐸乾在轎內馬步端坐,不由隔著轎子沉聲問道:“怎麼回事,何人在外如此吵鬧?”

  隨從老桐連忙附耳過來:“回王爺,是上回在李大人府上看到的那個小媳婦,叫冤呢,跪著不肯起……您看這事?”

  老桐四十多歲,從鐸乾還是少年時起便一直隨在身邊做書童,鐸乾這一生經歷做甚麼,他都一點一滴看在眼裡。見秀荷容顏清秀,一抹紅唇微微上翹,分明就是十七年前那另一個女人的翻版,不由暗生不忍,也替她說好話。

  鐸乾聞言微一蹙眉,默了一默,復挑開一隙簾fèng往外端看。看到花崗石上有雙膝跪地,丫頭還是那丫頭,交搭的柔白手腕卻空空,鑲銀藤的紅玉手鐲不見了。不由微一蹙眉,對老桐揮揮手:“叫她起來,本王不希望看到她在路人前下跪。”

  “誒。”老桐便曉得了意思,哈腰打了個千,又叫腳夫落下轎子,讓人把秀荷領回府邸問話。

  第062章錯了光陰

  是座肅雅的府邸,無甚麼貴奢器物裝飾,也無甚麼俊仆美婢往來。端王爺與王妃成親一十七載,一直相敬如賓,平日出門辦差從來不帶家眷,府上靜靜幽幽,也如他給人的冷僻感覺。

  此刻正值傍晚落日,那空曠屋堂下光影昏暗,主人在堂中端座,側椅上一抹緗紅點綴,那青與黑與紅,看起來便像是一張古靜的舊畫,萋清空氣中不聞人聲,只聞見花梨木的淡淡檀香味道,風吹過了也無痕。

  丫鬟端來茶盤,在鐸乾桌几上放一盞,在秀荷面前放一盞,又特意給她加了一盤點心。

  鐸乾示意秀荷吃:“定在府外等了許久,先歇口氣再和本王說話。”他的嗓音醇潤,不似幾日前在李寶財府上見到的咄咄冷意,今次竟然像長者溫和,只叫人莫名心安。

  “是。”秀荷起身道了一謝,又坐下來。身下的座椅軟軟,是老桐特意叫人加了張軟墊的,坐著很是舒服。本來不想吃,奈何腹中早已飢餓,但聞見糕點馨香,那食慾竟就抓撓起來……真是了,最近的胃口好得真叫人管不住。

  便揩了一小塊桂花糕含進嘴裡。

  那長長睫毛輕顫,嫣紅小口兒細嚼,明明糾結著不吃,偏又忍不住接著下一快。都成了家的丫頭,心性卻依舊脫不盡簡單,可見當年那個女人把她怎樣呵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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