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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吩咐的一樣也是工,哪裡會耽誤。”秀荷也不細問,因見那上頭乃是一副採蓮泛舟圖,繡了有八九成,然而針工略顯呆硬,未能將蓮之神韻、美人靈動刻畫出來。蹙眉微思量,後來便用淺色線在葉子邊緣輕勾,又在湖面上撒下幾道,添一張蓮葉把嬌娘猶抱琵琶半遮面,再將針線藏尾。半盞茶的功夫,遞給老太太:“老太太看這樣可以嗎?”

  不過寥寥幾筆,人也嬌了,葉子也動了,湖水也活了,如何不可以?

  管事的和老太太互相對看了一眼,說道:“南繡擅留‘水路’,層次有澤,花樣明快;北繡起落自然,格調風雅,你看這灑線,就是京繡的一種難得手法。倒不曉得秀荷自小長在南邊,卻能將二種繡法糅合得這般行雲流水。”

  子青骨子裡總像要與誰人爭一口氣,平日裡雖嬌寵著女兒,等到要學東西時卻又對秀荷諸多嚴厲。秀荷也不曉得子青為何偏叫自己學那麼多有的沒的,然而子青沉寂的瞳孔里,總像是藏著一個很深的故事。孩子的眼睛最能穿透人心,看不清大人從前故事,卻看得清那心思萋廖。秀荷總是避免惹子青生氣,子青叫她學,她便認真繡,從來也不曉得什麼南南北北……或許就是因著這不曉得不深究與不刻意,倒反而運用自如了起來。

  秀荷猜不透老太太心思,只含糊應道:“師傅說的秀荷哪裡敢當,小時候母親在家裡教著玩兒,那時不過覺得有趣,從不曉得甚麼南繡北繡。私以為,這繡法亦是憑著那一瞬間的感覺,心裡覺著該往哪兒去,針線便隨著它去了。真要叫我說,還說不上來吶。”

  老太太睇著繡品不說話——若說這繡法也怪,就好比那戲台上的唱腔,倘若你適應了老生,忽而叫你變作青衣,你分明知它技巧在哪裡,卻磕磕巴巴如何唱不出那韻調。手藝活兒就是這樣,習慣了一個,就被束縛了另一個——她倒是出脫,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小繡娘,該在哪裡變化、哪裡輕描淡寫,卻輕飄飄運籌帷幄。

  老太太想了想,臉上便堆開慈愛笑容:“還是你這丫頭厲害,幾筆就弄得這樣神韻……早先孝廷娘糊塗,弄了一樁囫圇親,我老太太平日也不管事,哪裡曉得那麼多彎彎繞繞,差點兒就叫你吃了委屈。今日見你回來,我這心裡啊,也總算是落了顆石頭。繡坊缺不得人手,那從前的事兒過去就算了,今後大家還是和和氣氣。”

  從銅盤裡拿來兩個紅包,叫鄭媽遞至秀荷的手上。

  原來是怕自己辭工不干,拉攏人心呢。秀荷可不想要,庚武的生意才剛開始,也不曉得能不能賺到養家的銀子,她也還沒出師,沒想著此刻就不干,只一勁推託道:“老太太說哪裡話,晚輩既然吃著東家的飯,活是自然認真做的,紅包卻是萬萬受不得。”

  老太太一定要她拿著:“繡莊上每個出嫁的姑娘都有,不單是你,另一個給美娟。你們這些繡女,都是花一樣的年紀被我太太挑來,平日裡吃的穿的用的住的,真要比起來,比那些小戶人家的小姐也差不到哪兒去。你們成親,我就當是自個孫女兒嫁了。如今宮中那批貨要得急,繡房裡又新招了一批繡女,今日看你技藝已然到火候,回頭便叫管事給你派幾個徒弟帶著,再把工錢漲一漲。我們梅家與庚家是至交,好好干,總不會把你虧待。”

  每個進繡坊的繡女,一開始總是學徒,學到一定時候,東家覺得可以出師了或者怕你辭工不干,便會派給你徒弟讓你先帶著。

  這般安排倒是正中秀荷的意了,當下也不再推諉,便把紅包承了。

  老太太舒一口長氣,高興起來,吩咐婆子把秀荷送出門去。

  那新媳婦嬌影窈窕,胯盤兒搖搖,聽裙裾聲悉索索走遠,四周頓時便又沉寂下來。

  大夫人周氏眉眼不抬,像半瞌睡的模樣,撫著佛珠嘆氣:“當初孝奕就是在這間屋子看上的她,從來冷清清的一個人,聽說她要嫁給自己,那一個月里眉間嘴角都噙著笑。他以為別人看不出來,我做母親的又怎會不察覺?自從她退親之後,接連病了半個多月,那病中燒得厲害,又不曉得念了多少回她的名字……哎,這丫頭的心喲,狠得呀,叫她把我的兒推去了海那邊,不回來了……”

  老太太不耐煩地蹙著眉頭,老大家的太迂,不怪靜齋不喜歡她,看叫葉氏一張嘴糊弄得。這事兒說來得怪葉氏,只怕正是看上孝奕要出海,一邊把兒子的心上人清理,一邊又傍上鳳尾鎮張家,二房一家獨大呢。她也不想想,家裡的生意靠得是什麼?靠的是南洋賺來的金子墊根基。

  默了一會兒,又吧嗒著菸斗問周氏:“出去了快兩個月,可有遞迴來什麼消息?”

  周氏搖搖頭,碎語念叨:“一封信也不來。倒是晚春著人遞了消息,說是那邊的日頭太毒,把皮膚曬得快和娜雅一樣黑黃了,吃的也不盡興,說是想回來。”

  老太太不高興:“晚春這丫頭,便宜她當了小太太,對孝奕就沒有半分體己。孝奕那是恨上了,他要是不回來,她也別想回來。”

  管事的躬著腰立在一旁還未走,見東家說起來沒個完,連忙插嘴道:“老太太,您這樣就讓秀荷帶徒弟,不怕她來年契約一滿,被旁的繡莊挖出去當了師傅……”

  “該走的時候留也留不住。”老太太吧嗒著菸斗,默了默,長長吁出來一口煙:“繡莊在宮裡頭的生意才開始,前兩批貨給好了,後面次點兒還無妨。趁如今人還在,叫幾個聰明點的姑娘跟著她學學……她那雙手可是寶,沒了手,可就什麼都不是了,你怕甚麼……”

  “西索——”門外有腳步襲近,老太太打住話頭,問誰人在外面。

  “孫兒媳給祖母請安來了。”張錦熙驀地暈開笑臉,攜一抹鵝黃色棗花褂子裙兒輕綿綿走進來。

  杏仁眼兒四下一掃,見屋中空落,心思便放下,在阿綠攙扶下對老太太福了一福:“二少爺原也在一處,忽然記起來披風忘帶,怕肚子著涼,便叫他回去取了,一忽而就會到。”

  老太太卻看穿她心思,只怕是曉得秀荷在,故意半路把孝廷譴回去罷。

  因見她手撫著肚子,便問道:“最近覺著如何,怎麼聽蔣媽說你肚子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怕不是還要叫大夫再來看看。”

  張錦熙面色稍黯,初懷孕時還時常腹下出血,後又時時隱痛,近日卻不痛不麻,也不見繼續長大……

  卻不想叫外人看出來,便做泰然狀撫著肚子道:“還好呢,最近安穩下來,沒見那麼鬧騰了……方才聽祖母說,好像要給哪個繡女派徒弟,孫兒媳正有一個表妹來謀事兒,因著是遠親,也不好叫她做伺候人的活兒,可否膽大求祖母把她安排安排?”

  張家的臉面不能不給,老太太吩咐把人叫進來看看。

  “琴兒,琴兒你進來。”張錦熙沖門口叫了兩聲,卻沒有人應,剛才還在這兒呢,便叫阿綠跟出去看看。

  “誒,來了來了。”一道粉俏俏的身影風一般跑進來,跑得太快,差點兒撞上張錦熙的身子,猛一個剎住了腳步。

  十四五歲的花兒模樣,胸脯半綻,腰兒細細,兩隻眼睛像是會說話,靈俏俏的。手上抱著一件紫紗披風,抿著嘴兒笑:“錦熙姐姐,我給您拿披風去了。”

  張錦熙微不可察地蹙起眉頭:“不是叫二少爺回去拿了,怎麼是琴兒拿了過來?”

  琴兒絞著手指頭,臉兒紅紅的:“二少爺說他有事,叫琴兒替他去拿一下。”

  張錦熙卻瞥見她唇邊溢出的紅脂,微腫,眼色頓地暗沉下來。梅孝廷除卻成親那些日子動過自己,自懷孕後除了在長輩面前依言搭理,私底下已然碰都不再多碰一下。反倒是這個剛來的琴兒,時常身前身後、姐夫長姐夫短地纏他說幾句話。梅孝廷厭惡張錦熙,便偏當著她的面與琴兒調笑。

  送去繡坊也好……她與她太像。當下便道:“哦,那拿來吧,老太太要見人呢。”

  琴兒連忙對老太太深鞠了一躬,叫一聲“老太太”,嬌羞地把頭低下來。

  “倒是個清俏伶俐的姑娘,從前可做過繡工?”老太太把琴兒上下掃量,見她一雙手兒柔柔白白,眉眼亦俏生生的,莫名有些熟悉,心底下還算滿意。

  “嗯,一直都有在家裡頭做,針法都熟悉呢。”琴兒把那張採蓮泛舟圖拿在手上看:“呀,老太太,琴兒拜這個繡工為師可好?”

  老太太笑起來:“呵,倒是個識貨的。那就讓她跟著庚家的學吧,正好也盯著點。”

  “誒。”管事的把琴兒領下去。

  第036章不男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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