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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喲,庚家三少爺也去看戲吶!”那上坡的路擁擠,不知誰人喊了一聲,繡女們齊個兒地抬頭看。

  看到庚武竟然就走在三五步前面,穿一襲筆挺的墨黑長裳,肩膀寬寬的,青布腰帶勾勒出他窄緊的腰腹,個子很高,那清偉身姿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嗯。”他的步履穩健,對來人頷首點頭,側臉看過去鼻樑又高又挺。

  呀,一群青春女兒們不由紅了臉,嘰嘰咕咕,你推我搡,你說她,她說你,偏不可承認自己心中所想。

  銀賊,慣會用穩重的外表迷惑人心。秀荷低著頭,任由小姐妹們嬉鬧,繼續揩著小圓板凳默默地走。

  她不敢抬頭看庚武,身旁的晚春卻想看。

  秀荷找了個梅少爺做靠山,晚春也想要巴一個。她更看好一無所有的庚三少爺,現在他是沒有,等以後他有了,她就是他的患難夫妻,是他的糟糠,他得一輩子疼著她,念著她的好。

  晚春看了看衣襟,缺根筋啦,怎生得獨獨今個忘了帶手帕?

  瞥一眼身旁發木的秀荷,嘴角吃吃抿一笑……反正秀荷的心上人也不是他。把秀荷的花手絹一指頭勾出來,風一吹,那青荷手帕拂過庚三少爺冷雋的面頰,落在了他面前半濕的青石大板上。

  “呀,我的帕子……”晚春失聲輕叫。

  秀荷從神思中抬頭,卻已經來不及。

  一抹熟悉的清淡花香,庚武才邁出的步履一滯,情不由衷停住了腳步。有少女纖細的蓮足跌跌撞撞攏過來,在自己面前二步停住,做躊躇不敢前。

  那三寸金蓮半掌兒長,不是她的腳,更沒有她的好看。

  “庚三少爺,我的帕子……”借了手帕的女子羞赧囁嚅,他沒有準備抬頭的意思。

  繡女們竊竊私語,有些兒期待庚武彎腰撿,也有些吃惱晚春的獨自主張。艷羨、嫉妒,又幸災樂禍——在喜歡的男人面前,要好的女伴們不自覺地變作狹隘。

  十六歲的晚春,滿面的羞赧逐漸化為尷尬,進退兩難。

  手帕覆在青石上,再不撿要沾濕了。晚春是秀荷的好姐妹,秀荷步子微一躊躇,準備硬著頭皮上前撿起來。

  卻還不及她邁開步子,庚武卻毫無預兆地傾覆下腰,那帕子在他指尖捻轉,他將它撿起來:“是你掉的?”

  晚春訝然仰視,受寵若驚的她好像眼淚都快要斂不住:“是、是……,晚春謝謝庚三少爺!”把帕子接在手裡,搭著手腕福了一福。臉都快紅到了脖子根,卻不忘告訴他自己叫什麼名字。

  庚武卻沒有多看她,庚武躍過晚春的身影:“弄髒了,回去洗洗。”

  他看的是秀荷,只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就移開,狼一樣的冷和銳利。卻已經足夠他將她的嬌影捕捉。

  秀荷側著臉在看牆邊的籬笆,夜色下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側面看她時她的臉蛋總像一顆嬌粉的蘋果,水潤而飽滿。穿一抹淡綠緞繡花小褂,胸脯撐得滿滿的,看起來卻瘦。

  他知道她躲著自己,她輕咬著的下唇里一定又藏著“銀賊”二字,卻偏裝得很平靜。庚武的嘴角莫名往上一勾,他本也不想與秀荷瓜葛,卻不由衷地又多看了秀荷一眼,不察痕跡地收回眼神。

  路上的人多,走不快,他的速度就也慢了下來。

  一群繡女們羞羞搡搡地跟在他身側,連話兒都不敢高聲說,夢語低喃一般,說兩句就抿著嘴兒笑一笑,竟然不約而同地都收斂起來。他卻好像並沒有聽見,依舊挺拔著身軀繼續走路。只偶有誰人提上秀荷的名字,他的眉梢才微有觸動。

  上了三兩行台階,祠堂門口有老爺在捐送份子錢——送的錢是用作香火的,土地爺受了你的香火,你家的財源才能夠越順遂——越富達的老爺越願意給。

  記名的老管事一抬頭看到庚武,訝然把筆墨一頓:“喲,這不是庚武少爺嗎?這個……你來也不提前招呼一聲,庚家已經幾年不排座了,這會商戶老爺們都已經入座,臨了我也不好再給你往檯面上加塞……”

  他說得很為難,不自覺地伸開雙臂把庚武遮攔。意思卻很明了,老庚家已經從福城商會裡除名,如今裡頭並沒有他庚三少爺的座兒。

  庚武肅眉冷目,垂著手漠然站在門前,任由記名的管事挑揀著勢利的詞兒說難。

  秀荷跟在幾步後,卻想起當年,當年庚家老太爺還是福城商會的會長,那時候的庚三少爺位置比梅孝廷的還要靠中間……對了,想這些做甚麼,他怎樣又與她沒關係。

  “迂——”三輛豪闊馬車在大石獅子旁停下,下來幾名衣著顯貴的老爺和貴婦。

  梅家的夫人們用過晚飯就先隨二老爺梅靜海來了,這會兒到的是梅老太爺梅紹和與大老爺梅靜齋。前些日子帶回來的南洋姨奶奶,穿一抹包臀的窄袖長裙,手上抱著小胖崽兒笑盈盈;再旁邊是一輛木製的輪椅,梅大少爺梅孝奕覆著薄毯在輪椅上漠然危坐。

  大夫人周氏比梅靜齋大五歲,周氏是書香人家的女兒,三從四德箍著她熱鬧不起來,梅靜齋不喜歡她,自成了親後便隨著老太爺去南洋做生意。

  家裡頭的事情便通通交給了老太太和二房去掌管,周氏心裡苦悶,懷孕期間不慎走了水,落下了病根。大少爺生下來身體就不好,這些年一直養在後宅里幽居。他比梅孝廷要長半歲,一樣的鳳眸高鼻與瘦削的下巴,看起來卻更要蒼白一些,也更清、更雅。

  見東家來,秀荷連忙與繡女們恭身作揖。那南洋姨奶奶擺著豐腴的胯骨走上前,看見秀荷‘嗤’地一笑:“噢,我記起來你了。那天在街上看見你,你和他在一起,他扶著你,不讓你摔倒。他可是你的男人?還有啊,你那天穿的刺繡真好看,隔天我找你進來幫我采。”

  她的漢語說得蹩腳,該轉彎的地方不轉,不該轉的又轉,卻又愛說,說起來不帶停頓。白潤的手兒指指秀荷,又指指庚武,聲音嫵媚又好聽。

  秀荷不得以只能抬頭看庚武,庚武竟然也在看她,二人目光稍一對視,她看到他眼中不知名的瀲灩,她便又討厭起他來——一定又是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

  秀荷羞惱地瞪了庚武一眼,低頭微鞠了一躬:“姨奶奶誤會了,那天替阿爹送酒,險些在路上滑倒。”

  大少爺梅孝奕聞言抬頭看秀荷,秀荷忙又對他鞠了一鞠。

  在秀荷的記憶里,每一回跟著阿爹去梅家大院送酒,便總能看到大少爺腿上覆著薄毯,冷清清地坐在天井下默思。江南的四月天總是多雨,那天井下光線灰灰暗暗,他永遠一個人靜悄悄地坐在輪椅上,她走過他身旁,他的容色也並不見變化。那俊雅的身影在屋檐下打出陰涼,看上去就像是一張清幽冥靜的古畫,鬼氣森森的。秀荷從小就怕大少爺。

  “快走吧,戲該開場了。”晚春扯著秀荷的袖子,不高興起來。她覺得受了秀荷的欺騙,明明前幾天剛說和庚武少爺沒關係,怎麼兩個人還在街上靠那麼親密。

  梅孝奕和庚武差不多的年紀,二人互相抱拳做了個禮。

  梅家的大人們這才好似突然看到庚武,對庚武寒暄起來。

  “恁大一個台面,多擺一個位子又何妨?雖說是沒請自來,但庚老太爺昔年的面子不能不給。實在不行,把老夫的位置讓給賢侄就是!”梅靜齋笑呵呵地看著記名兒的管事,居高臨下的語氣,似賞賜,似賒予。

  “這……”管事的為難,看庚武的眼神依然嫌隙。

  當年朝廷頒布禁海令,是梅家帶頭提議發動商會聯合抗議。福城的商人們吃了幾百年的海上飯,不到逼不得已誰都捨不得斷了這條路。庚老太爺心善,拗不動幾百號商人的勸說,到底答應下來。然而臨到碼頭請願的那天,梅家卻因為臨時有事,並沒參與出頭。

  庚家出事了。朝廷不想把事情鬧大,只拿了主事的幾個商會頭頭,其餘的商戶大都糙糙了事。梅家在朝廷中有台子,庚老太爺拖著病體幾次親自上門求救,梅家卻一連半個月閉門謝客。庚老太爺眼睜睜看著兩個大孫子被刺死,到底一口氣上不來歸了西。梅家卻從此登上了商會的頭把交椅,成了福城的第一老號。

  庚武凝了眼秀荷,秀荷的手正握在那個姨奶奶的手裡,她側著臉頰,紅潤的唇瓣噙著笑,夜色下的雙眸亮晶晶的,好似並沒有聽見這邊說話一般。

  庚武便拱手作了一揖,不亢不卑地說:“不必勞煩大伯,晚輩坐在下面長凳上即可。”說著一道長裳拂風,大步擦過秀荷的身邊走進了戲苑。

  第006章眉間流情

  祠堂里人影綽綽,大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姐妹們揀了一叢空地把凳子擺下,秀荷才剛落座,一抬頭卻又看到庚武。他就坐在離她不遠的長凳上,馬步坐姿,脊背寬闊。她只須稍一抬頭,便能夠與他的眸光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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