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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殿英徹夜未眠,然而依舊意猶未盡。

  天亮之時,他力不能支的趴上余至瑤的胸膛,很不甘心的閉目養神。余至瑤扭頭望著窗外晨光,想要出門,可是身上很疼,心臟又是一陣一陣的絞痛。忽然抬起右手,他凌空抓了一把,自己也不知是要抓什麼。右手隨即頹然落下,正是搭在了何殿英的脊背上,姿勢類似擁抱。

  於是何殿英就一動不動,想讓對方抱得長久。

  大年初一,何殿英果然是不走。

  公館樓前砌了三級水泥台階,似乎是讓余至瑤有了路邊的感覺,幾次三番的要去坐下。何殿英沒辦法,只好給他穿戴暖和了,又在台階上鋪了厚棉墊子。

  余至瑤的身上還是疼痛,可是坐上台階曬著太陽,他大概是舒服了,臉上現出欣欣然的喜色。耳朵忽然動了一下,他聽到一聲清清楚楚的喜鵲鳴叫。

  喜鵲叫得並不好聽,啞著嗓子喳喳不已。可他覺得有趣,不由自主的就要微笑。何殿英陪在一旁,見他單是坐著不動,同時卻又笑得傻氣詭異,便是開口問道:“二爺,幹什麼呢?”

  這句問話夾在喜鵲的叫聲中,一起傳入了余至瑤的耳朵。余至瑤在一片茫茫然中隨口答道:“等人。”

  何殿英怔了一下,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引出余至瑤的話來。大年初一,這真是個太好的兆頭!

  他幾乎激動起來,小心翼翼的又問:“等誰?”

  余至瑤眼望前方,聲音含糊:“小薄荷。”

  何殿英保持著扭頭凝望他的姿勢,笑容僵在了面孔上。一陣寒風掠地而來,他的眼睛閃爍出了水光。

  慢慢的抬手抱住腦袋垂下頭去,他默然良久,最後忽然肩膀一抽。雙手捂臉仰起頭來,他張大嘴巴,發出一聲顫抖的嚎啕。

  他在等他。他都瘋了傻了,還在等他!

  何殿英不可抑制的流出眼淚,像個小男孩子一樣哇哇大哭。雙手冰涼的垂落下去,他拼了命的從喉嚨里吼出哀號。早就想哭了,終於真哭了!他一路走了二十年,卻是沒能帶上一個余至瑤。

  他親手把余至瑤推回了過去的歲月,可是已經不能再給對方一個少年無邪的小薄荷!余至瑤從早到晚的等,從生到死的等,他那麼的愛他,可他只給了他無邊的孤獨,無邊的寂寞。

  余至瑤不為所動的望著前方,興致勃勃的開始了新一天的等待。院內一片寂寥空曠,只有何殿英的哭聲在單調的迴蕩。

  從此以後,何殿英住在了新公館。

  他的生活起居有了規律,上午出門辦公事,傍晚除非有了大應酬,否則一定早早回來。進門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余至瑤親一親,抱一抱。

  入夜之前的余至瑤常是特別恐慌,總想找個角落躲藏起來;所以何殿英的尋找幾乎帶了遊戲色彩——他知道余至瑤現在已經不懂得如何玩笑,可是他裝作對方懂得的樣子,躡手躡腳的走近之後忽然撲上去,很高興的哈哈大笑:“二爺!讓我逮住你了吧?”

  他如今在余至瑤面前,總是歡天喜地的笑。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自己的運氣一直不壞,只要心裡不放棄,那就總有一天會把余至瑤喚醒。

  三月的一天下午,他高高興興的回了來。這時余至瑤還坐在樓前台階上發呆。他走到後方蹲下去,向前撲上對方的後背。

  他知道余至瑤徒有其表,沒什麼力氣,所以很小心的控制著力道,只是做個姿勢而已:“二爺,今天有個好消息,你的通緝令已經被撤掉了!”

  他心裡只有一分得意,可是語氣中故意帶出十分:“兄弟有點本事吧?”

  說完這話,他發現余至瑤坐得很穩當,就放心大膽的把下巴抵上對方肩膀:“二爺,快點誇我兩句!”

  余至瑤是個肩寬背闊的身架子,何殿英趴得很舒服很愜意。嘴唇湊到余至瑤耳邊,他拿腔捏調,高一聲低一聲的胡說亂問:“二爺,今天小薄荷來沒來?”

  他當余至瑤是座堅實的依靠,開始百無聊賴的左右搖晃:“二爺哎!賊來偷你的錢啦!”

  說完這話,他忽然感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回憶起往昔歲月,他記得自己在十三四歲之時,就經常這樣趴上余至瑤的後背胡鬧。余至瑤那時候已經發育出了高大身坯,而他營養不足,還是個又白又瘦的小崽子。余至瑤輕而易舉的就能把他背起來抱起來,他當時感覺很幸福,因為是個孤兒,從來沒有人背過他抱過他。

  抬手摸上余至瑤的腦袋,他又有了話說:“好這狗頭,梳得鋥亮!頭髮都花白了,你還臭美什麼啊?”

  扭頭在余至瑤的臉上狠狠親了一下,他把聲音壓到極低:“二爺,夜裡我們換個樣兒……我看你好像也嘗出一點甜頭了……”

  他下意識的開始揉搓余至瑤的臉:“你少裝傻充愣。這事就是一回生二回熟,將來有你快活的!”

  說到這裡,何殿英自己笑了:“二爺,我吵不吵?”

  他用面頰磨蹭了余至瑤的鬢髮:“這些年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一直沒有機會……這回你不要嫌我吵鬧,讓我說盡了吧!”

  余至瑤眼望前方,只是等待。

  何殿英總也不回家,英雄和桃子一起發了高燒,他連知道都不知道。等他曉得回家關心兒女之時,英雄和桃子早已康復如初了。

  小老九得知了內情,氣得對何殿英說道:“大哥,我看你真是瘋魔了!”

  何殿英答道:“小老九,大哥和他認識了二十年。現在他瘋了,只比死人多一口氣。過去那些恩恩怨怨,你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也就放下吧!”

  小老九放不下,可是又無計可施。恨恨的長嘆一聲,他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第86章 猶疑

  大清早的,何殿英站在余至瑤面前,親手為他打出一個飽滿的領帶結。

  余至瑤一直英俊體面,如今何殿英也不能讓他邋遢下來。其實不用他動手,余至瑤自己也會穿戴打扮,不過畢竟是不清醒了,略略有些不知冷熱。一套衣裳擺在那裡,他會一天接一天的穿下去,穿得整整齊齊,不懂得換個樣子。

  何殿英買來兩條同樣花色的領帶,自己一條,余至瑤一條。余至瑤扭頭望向窗外,不肯和他對視;而他放下雙手後退一步,歪著腦袋打量對方,看到最後卻是笑了。

  “還是二爺漂亮!”他張開雙臂撲了上去,嬉皮笑臉的摟著余至瑤左右搖晃:“二爺怎麼這麼漂亮呀?是不是要去相親看大姑娘啊?”

  隨即他微微屈膝,摟著余至瑤要向上抱:“我可不許你去看大姑娘!我把你抱走藏起來,行不行?”

  余至瑤的大個子還是沉重,腿又很長,簡直沒法抱。何殿英累得氣喘吁吁,額頭上都出了一層熱汗。他的確是曾經帶著余至瑤找過大姑娘——那時候他十七八歲,已經混得有了起色;因為剛剛識得了女人的滋味,所以要帶餘至瑤也去開開葷。然而等到真把余至瑤和一個剛下海的大姑娘關進房裡了,他心裡又酸溜溜的不得勁。

  他很早很早就愛上了余至瑤,可是不知怎的,一路愛得糊裡糊塗,非得許多年後回首往事,才能看清少年的心意。

  幸好余至瑤和他不一樣。余至瑤從不對人朝思暮想,即便大姑娘對他眉來眼去。他就做不到清心寡欲,他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想試,腦子裡總像在走火車,轟隆隆的從來不停,搶鈔票,搶地盤,搶女人——飢腸轆轆慾火叢生,紅著眼睛空著雙手,硬搶。

  何殿英不讓余至瑤動手,又親自為他梳好了頭髮。頭髮是新剃過的,看著好像比先前黑了一些。梳子蘸了生髮油,從前向後慢慢的梳。清晰的發線顯露出來,正中帶著個小小的美人尖。

  吃過一頓早餐,何殿英握著余至瑤的手,把他領到門前台階上坐下來。

  “我要出門辦公去啦!”他蹲在余至瑤面前,語氣總是歡快:“你乖乖等我回來,晚上我們吃頓好的!”

  余至瑤眼望前方,臉上帶了一點笑意。何殿英知道他的歡喜與自己有關又無關。

  何殿英起身向院門走去,上車之前還想著警告門前警衛:“把門看嚴了!誰也不許進,敢闖就開槍,往死里打,記住沒有?”

  穿著制服的警衛,以及穿著便裝的門徒,立刻一起肅然答道:“是!”

  何殿英這才坐入車內,揚長而去。

  新一輪的治安強化運動又開始了,大批的便衣特務被派去車站碼頭,按照相片本子隨意抓人,抓對是功勞,抓錯是苦勞;無論對錯,都比無為要強。

  何殿英也緊張起來,小白臉上總像是掛了一層霜,冷得讓人望而生畏。手裡握著生殺大權,他不憐憫任何人;對待反日分子,他的手段尤其殘酷,就算殺不死,也要砍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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