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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後,隊伍經過一片環形沙丘,余伯寵隱約感覺不妙,緊接著聽到前方董彪的歡呼:“呀,水,有水——”

  余伯寵的心遽然下沉,不必上前,已明白他們看見了什麼,正是自己和蘇珊第一次死裡逃生時遇到的那個神奇的水池。這一回尾隨倫庭玉進入荒漠,余伯寵也曾設法尋找,一路上卻不見蹤影,還以為水池已經乾涸消失,誰知它竟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出現了。

  從古至今,凡是在沙漠中找到水源的人們無不欣喜若狂,余伯寵和他的夥伴卻只有悚惶不安。大家都知道發現水池意味著什麼,倫庭玉的歸程已無從遏制,提前解救蘇珊的計劃也變得遙不可期。

  “哈哈,伯寵,你的臉色看起來很糟糕呀。”倫庭玉得意大笑,“曾文正公說過:‘不信天,信運氣’。倫某的運氣好到如此地步,只能讓做對手的你們心灰意冷了。”

  他確實不乏趾高氣揚的理由,金祥押運的車上保存著大批備用水囊,在倫庭玉的指使下,兩名侍衛輪番汲水,不消多時,已經灌滿了二十餘袋。有了豐富的儲水量,即使沒有旁人協助,他們也可以順利撤離荒漠。既然體力和神志都能保持正常,實施防範也更加無懈可擊。

  眾人面面相覷,無以為計。方子介怔怔地望著余伯寵,眼裡滿是愁苦鬱悶,輕輕嘆道:“唉,佛家談因果報應,道家講天道好還,可是,像倫庭玉這樣的奸邪之輩總能稱心如意,難道天地之間根本不存在什么正義公理麼?”

  余伯寵啞口無言,事實上他也急於尋求解答,但除了困心衡慮,只能眼看著倫庭玉裝水已畢,重新上路。以後的情況似乎不難預測,假如倫庭玉返回雅布,不論屆時的主政者是裴敬軒還是迪化府的占領軍,都會對其恭敬如初,善加庇護,別人再也奈何不得。另外,以倫某人虛偽狡獪的性情,是否履約釋放蘇珊也是個未知數。

  余伯寵胸口發堵,像是渾身有力使不出來,萬萬沒有想到,經歷了多少艱險,耗費了多少心思,最後的結果竟是這樣。但更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憂心如搗,一籌莫展的時候,又有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發生了。

  倫庭玉等人離開水池,向東行進了不足百步,走在最前邊的董彪莫名其妙地晃動了一下身體,繼而看見駱駝腳下的沙土轟然塌陷,魂飛魄散之餘,發出了一聲短促呼喊,就連人帶駝一起掉入了洞開的地面。沙層的斷裂面急劇擴展,董彪之後馱載文物的駱駝來不及躲避,也相繼陷落其中,一峰、兩峰、三峰……駱駝嘶鳴掙扎,反而越陷越深,逐漸下墜的同時,周圍鬆軟的流沙又迅即填充,眼看已不免覆頂之災。

  人們無不被這恐怖的景象驚呆了。余伯寵猛然記起,第一次途徑此地時,蘇珊曾經說過,水池的附近也許隱藏著浮沙掩蓋的古老河床,或是因滲漏而變薄的地層,人畜走在上面往往有著察覺不到的危險。如今看來,蘇珊的分析非常準確,只因當初他們倆人輕駝瘦,才可僥倖通過,而倫庭玉的駝隊負載沉重,所以在劫難逃。

  猶自喟嘆回味,倫庭玉的反應卻更令人震駭。地面倒塌之際,他的頭腦里並沒有考慮自身的福禍安危,眼裡只看到駝背上搖搖欲墜的木箱。仿佛全部的心緒意念都被那裡面的木牘文獻所牽引,已經實現的畢生夢想須臾間化作塵煙,怎麼不教他痛楚欲狂。於是情不自禁發出悲吼:“天哪,我的文物……”便再也顧不上監管旁邊的蘇珊,縱身躍下駱駝,飛快地向前撲去。

  異常敏捷的動作讓人幾乎忘記了他的年紀和腿上的殘疾,油然聯想起拼命游向岸邊的溺水者,或是倉皇逃離火災現場的人,足見在利害攸關的緊急時刻,一個人爆發的潛能簡直不可估量。可惜的是,因為地勢起伏不平,當他伸手抓住一隻木箱,已然不及收腳,身體不由得向前傾倒,壓在了那峰本來有機會脫險的駱駝背上,不堪負重的地層隨即崩塌,四周的流沙洶湧而至。

  《樓蘭地圖》(二十六)(4)

  “趕緊救人!”余伯寵振臂高喊,發足狂奔,同伴們也紛紛響應。先把力不從心的蘇珊從駝背上拉下,左右攙扶著撤到安全地帶,馬車上的金祥早已面如土色,不做任何反抗便束手就擒。忙亂之間,余伯寵乘隙回望,看見倫庭玉仍陷入沙坑不可自拔,他奮力揮動手杖,嘴裡發出驚恐的呼叫,但流沙已漸漸從雙膝淹至腰際。

  余伯寵不假思索地沖了過去,俯身臥倒一把攥住手杖的末端,試圖將倫庭玉拽出來。不料倫庭玉的另一隻手已被木箱上的繩索套牢,任憑如何用力都無濟於事,並且隨著駱駝下沉的趨勢越發滑落。卡西列夫和哈爾克見狀相繼仆倒,分別抓住余伯寵的腳踝,才勉強形成了暫時的穩定。

  “伯寵,當心他的手杖———”剛剛獲得自由的蘇珊大聲告誡。

  余伯寵猛然警醒,自己握住的不是普通的手杖,而是一桿子彈上膛的槍管,如果倫庭玉於垂死之際突發歹念,只需輕動手指,就可以多添一個自投羅網的殉葬者。

  意識到這一點,再想撒手已經來不及了。事實上余伯寵並沒有放手,相反不停地竭力拉扯。但讓他觸目驚心的是,倫庭玉的食指果然搭在了另一端的扳機上,像是隨時準備扣動的樣子。余伯寵的頭腦里一片空白,卻只能保持一副聽天由命的姿態,暗淡的目光里流露出幾許傷感與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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