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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宙之間,本有許多不可思議之事,尤其在武林之中,這種不可思議之事更多。就連裴珏自己,都幾乎不能相信這奇蹟竟是真的,若不是他心中仍存著這深迭的悲哀與感激,只怕他真得興奮得雀躍而起。

  這正如久盲之人突獲光明,久貧之人突獲財富,久渴之人突獲甘霖;他竟在這崎嶇曲折的人生之路上,驟然跨進一步,使得他的生命立刻為之改觀,僅僅是三日短暫的時光,他竟已超過了一個常人幾乎一生都無法超邁的階層。

  "但是,我答應你,你所忍受的一切痛苦,都將會得到十倍的報償……"剎那間,這溫柔而悲哀的語聲,似乎又在他耳畔響起,正如一個離家的遊子,突然想起了故鄉的鄉音,但鄉音猶可重聞,這溫柔的語聲呢?

  "冷谷雙木"儘量掩飾著心中的喜悅,但喜悅仍悄悄地從他們的目光中溜了出來,因為他們確信裴珏是值得有這種奇遇的。

  冷寒竹側目望了望裴珏的神色,知道這善良的少年仍然沉浸於悲哀之中,他不願大多悲痛傷害這少年的心——因為他自己的心便是曾經被悲哀傷害了的——他微一沉吟,緩緩道:"裴珏,你想那班厭物此刻是否還在山下?"裴珏神思不屬,茫然應道:"我們上山已有四天,只怕他們早已走了!"冷寒竹突地一笑道:"我倒希望他們未走,有這些人陪著我們,旅途中當真少了許多寂寞。"裴珏心中一動,"寂寞"這兩個字,竟會出自冷酷的"冷谷雙木"口中,實在是一件令人驚異的事。

  他抬起頭,又看到了他們面上的笑容,於是他本已寒透的心裡,便不禁升起一陣溫暖,暗暗忖道:"呀,冷谷雙木竟然變了!"於是他面上便也不禁泛起一絲笑容,直到山下:走到山下,已有一陣陣嘈亂之聲隨風飄來,這三人不禁大為奇怪。掠到一方山石之上極目下望,只見山腳前人頭蜂湧,笑語喧譁,似乎比他們上山時還要熱鬧,一陣陣酒肉的香氣,隨著笑語之聲飄起。

  三人目光互一交錯,突覺飢腸轆轆,難以忍耐,不約而同地飛奔下山去,但到了山腳,"冷谷雙木"的腳步便突然和緩,面上的笑容,也早已收斂,裴珏目光轉動,不禁暗嘆一聲,忖道:"他兄弟兩人,為什麼對世人總要如此冷酷呢?"陽光普照,大地上洋溢著一種新生的朝氣,裴珏一挺胸膛,大步而行,他身形方現,山前立刻暴起一陣異樣的歡呼:"裴大先生!"這震耳的呼聲,競是由數百個武林豪士口中一起喊出,裴珏怔了一怔,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在江湖中竟有這種力量——他永遠是謙恭的。他竟不知道世上唯有謙恭,才能得到人們的歡呼;而驕傲自大所能得到的,卻只有不屑與辱罵。

  圍繞著的人群,立刻騷動了起來,人群中卻有二人,對面而坐,寂然不動,一人身軀高大,滿身紅衣,自然是那粗豪的莽漢"雞冠"包曉天,另一人身形枯瘦,雙目深陷,正是他的對頭,"黑驢追鳳"賈斌!

  呼聲仍在繼續著,裴珏微帶惶恐,走入了人群,"飛靈堡"的管二先生,"浪莽山莊"的於平齊地迎了上去,兩人各以不同的希冀神色,小心翼翼地探問:"勝負分出了麼?"裴珏微微一笑,道:"不曾。"

  他心中雖有悲哀,但他卻不願讓別人也來負擔他的悲哀的痛苦——悲哀,永遠只適於獨自咀嚼的。

  他只是微笑道:"我原本以為各位已是走了,卻不想各位竟有如此耐心。""管二爺"精神一振,他似乎算得"裴大先生"竟與自己談笑得這般親切,的確是一件光榮的事,他卻不知道熱愛著人類的裴珏也是多麼願意與人平等相交,只是在以往那一段日子裡,別人都不願與他平等相交而已!

  於平回首望了那木然端坐著"雞冠"包曉天一眼,訥訥道:"小的們本也要走了,只是……只是那位賈鏢頭卻說三位一定會由原路下山的,是以小人等在這裡。"他卑微地自稱"小的",裴珏心中卻不禁暗暗嘆息:"為什麼許多人都這般奇怪,他們不是要壓在別人的頭上,便是情願被蹂在腳下,難道他不知道人類生來本該是平等的麼?"他卻不知道他自己那神奇的"一步"、的確跨得太大了些。

  他順著手指的方向,走到"黑驢追風"賈斌面前,微微一笑,方待說話,哪知"雞冠"包曉天突地揚臂大喝道:"拿酒來,拿酒為——老子痛痛快快地竭上幾碗,便要和閻王老爺去打交道了!"裴珏雙眉一皺,暗道:"怎地又是一個要死的人?"他轉身走向"雞冠"包曉大,和悅地含笑說道:"朋友心中有何化解不開之事,要如此一一一""雞冠"包曉天雙目一張,大聲道:"我心裡有什麼化解不開之事?我心裡快活得很,只是與這姓賈的賭輸了,是以非死不可!嘿嘿,和閻王老爺打打交道,想來也蠻有味的。"他說得雖然響響噹噹,其實心裡又何嘗不對死亡有著畏懼,就連他平日那種得意的笑聲,此刻都變得十分勉強。

  裴珏怔了一怔,道:"又是打賭,為什麼賭的?""雞冠"包曉天道:"姓賈的說你們一定會從原路下山,我等了兩天,你們卻連影子也看不見,言來語去,我們就打起賭來,他說你們五日之內,必定會來,我問他賭什麼,他說賭腦袋!好,賭腦袋就賭腦袋,嘿嘿……腦袋掉了,也不過只是碗大的一個窟窿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嘿嘿……拿酒來,拿酒來!"他言語粗直,正是草莽豪雄的本色,裴珏忖道:"此人倒是條漢子!"心下已動了憐惜之意。只見那"管二爺"湊了過來,帶著笑道:"若不是他兩人又在打賭,這四下的好漢們只怕早已走了!唉……賈鏢頭當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起先連我都無法相信。"裴珏一笑,轉向"黑驢追風"賈斌,只見此人雖是乾枯瘦小,其貌不揚,但雙目炯炯有光,此刻含笑站了起來,裴珏當頭一揖,他也連忙還禮。裴珏道:"閣下想必就是賈鏢頭了,在下裴珏,昔日本在飛龍鏢局長大,卻未曾見到賈鏢頭,實是遺憾得很。"賈斌抱拳道:"兄弟一直在江南分局,公子自然見不到了。"四下眾豪,大多不知"裴大先生"與"飛龍鏢局"有著淵源,此刻不覺俱都大奇,聽裴珏道:"檀老鏢頭,在下一直以父執相稱,閣下自然也是小可的前輩!""裴大先生"言語竟是如此謙恭,眾豪又不禁大奇。賈斌更是連稱"不敢"。裴珏長嘆一聲道,"小可平日無權干預閣下之事,但小可總認為人命關天,非同小可,只望閣下能看在小可的薄面,將那賭注一笑置之,小可當真感激不盡。"群豪不禁又是一陣私語、喝彩。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裴大先生"竟會為著此事向別人如此謙前誠懇地請求。"雞冠"包曉天更是目瞪口呆,心中慚愧,深愧方才自己竟對他言語那般無禮!

  "黑驢追風"賈斌目光閃,動,心中似也深受感動。沉吟良久,突地大笑幾聲,走到"雞冠"包曉天面前,笑道:"你難道真的要去死麼?""雞冠"包曉天於咳一聲,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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