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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阿狸。

  阿狸陪在她的身旁,默不作聲,卻顯然也有些心不在焉了。

  她垂了睫毛掩飾飄忽的目光,裙上宮絛卻亂了,碎玉叮噹作響。

  長風渡水,波光粼粼。有石橋如帶,綠柳如絛,粉紫金綠的jú花。卻依舊不能分散她的神思。阿狸終究還是不由自主的回望了。

  兩個孩子就這麼遠遠的對望著。某個時刻,濁浪平復,銀漢清淺,在漫長的等待之後,鳥雀翔集。那迢迢與皎皎的星辰終於再一度相會。

  令人忍不住就想成全。

  年輕真好啊,皇后想。便也不提點她的失態,只拍了拍她的手,笑著牽了她走遠。

  這一天皇后心情很好。傍晚司馬煜來看她時,她久違的再次體會到以往看見兒子時單純的歡喜。

  ——終於不用再為青春叛逆期少年亂七八糟的事故糟心了,她兒子還是喜歡女人的,撒花!

  “留下用飯吧。”皇后特地囑咐人加了幾道司馬煜愛吃的菜。

  司馬煜被他阿娘慈祥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

  “是。阿娘今日有什麼喜事嗎?”就像他阿娘替他的青春期擔憂似的,他也很怕他阿娘提前進了更年期,“心情這麼好。”

  “我能有什麼喜事?”皇后笑吟吟的,“有喜事也是你的。”

  司馬煜的喜事還能有什麼?

  往日裡他並不介意聽他阿娘嘮叨幾句,今日卻不知怎麼的就有些煩悶。只默不作聲。

  皇后也知道他素來不太喜歡聽這些,但當娘的總是忍不住為這件事操心的,“你也不小了,眼見就要十六。明年說什麼都得大婚了。我和你阿爹還是想聽聽你的意思,太子妃你想娶個什麼樣的?”

  “隨便。”司馬煜還是那句話,“阿爹阿娘做主就成。”

  兒子大了,皇后忍不住感慨。當年攀在她膝蓋上討饒的孩子,如今已經比她還要高了。當年自以為聰明的胡鬧著,一雙得意的眼睛卻什麼都炫耀出來的孩子,如今心思已經深得像海,想瞞著你時你探都探不到底。

  皇后拖了只隱囊來靠著,仰頭望著司馬煜的眼睛——敢跟阿娘藏心事了,真是欠管教啊。

  “你阿婆很喜歡庾秀。”

  司馬煜眉頭果然就皺了皺,十分不贊同的瞪回來,“庾家的不行。”

  皇后當然知道庾家的不行。就笑著,不緊不慢的啜了口茶茗。

  “謝娘是太傅的女兒,門第相當。其人秀外慧中,知書達理——”

  “太小了,還是個黃毛丫頭。”

  在皇后看來,這個理由有些勉強,謝清如十三歲,豆蔻之年,正是待字的時候。

  “何貞呢?家門清遠,姿容清麗——”

  “病怏怏的。”

  “劉少君呢?”性情沉靜,年齡相當,也沒什麼傲嬌病弱情態。這個總沒得挑了吧!

  “性格太悶。”

  “你到底想娶個什麼樣的?”

  “……隨便。”

  皇后:你妹!

  但這也是早料到了的。皇后笑望著司馬煜,終於把殺手鐧拿了出來,“王琳呢?”

  司馬煜略有些閃神,在自己似乎都還沒回味過來的時候,已經強硬的回絕,“太醜了,我不要。”

  皇后這一次是真的吃了一驚,“丑?”謝、庾、劉幾個姑娘都以美貌見長,就算與她們比,阿狸也是不差的。

  而且司馬煜若真覺得人家醜,做什麼連眼神都移不開。那一步三回首的情態,就算是兩情相許的夫妻也少有這麼眷戀繾綣的。

  那個時候他眼睛裡分明就寫滿了想要,連旁的人都看不見了。

  她早知道自己兒子不靠譜,但還是詫異於他不靠譜的程度,竟連喜不喜歡自己都分不清嗎?

  “反正我不要。”司馬煜語氣激烈,“誰都行,就這個人,我不要。”

  “真不要?”

  “不要。”

  “一點都不喜歡?”

  司馬煜噎住了。

  他說不出話來,大概連思考都不能,就這麼空茫的睜大眼睛望著皇后。魘住了一般。

  皇后也稍微有些怕了,抬手去拍他的肩膀。司馬煜回過神來,像是怕皇后再發問一般,轉身逃一般的跑掉了。

  司馬煜回了東宮,直接進了寢殿,蒙上頭睡覺。宮女太監們進殿伺候他飲食洗漱,他不想說話,直接從床上撿了枕頭丟出去。

  外間亂七八糟響了一陣子,終於安靜下來。

  華燈初上時,帷子外面有太醫輕聲見禮,說是奉皇命而來。司馬煜不答話,他們便輕手輕腳的急趨而入,在床邊跪下來請脈。

  司馬煜仄仄的把手腕遞出去。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需要好好歇一歇。

  不知過了多久,太醫退下去了。外間天色沉黑,涼風起時,有秋蟲清寥的鳴叫起來。

  司馬煜望著帷帳外跳躍的燭火,漸漸睡意朦朧。

  那燭火落在薄透的輕紗上,氤氳成一片,就像細雨中滿林的杏花次第綻放了。

  那杏花滿林里,少女紗衣涼薄,墊了腳去攀折枝頭。秀髮漆黑如雲垂墜,薄袖承露滑下,露出雪白的一段手臂。

  漫天的雨水打落下來,就像流玉亭里水霧繚繞的熱湯,將人暖暖的浸透了。

  柔軟,細膩。

  有粘膩而甜美的喘息響在腦海中,像是溫熱的海浪洶湧而起。他急迫渴切的收緊了手臂。

  起伏的**堆雪一般,黑髮散開了,荇藻似的凌亂在身下。

  海浪漲滿又退下去。只剩暖洋洋、懶洋洋的饜足。

  他小心的抱著懷裡的姑娘,手指輕輕的撫開她額前的垂髮——他想,這一次自己是能看清的。他略微有些焦灼了。

  一定能看清的。

  ——那是一雙沉靜的,仿佛在流淚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的去親吻,他想要問,為什麼要哭。他這麼喜歡她,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別哭。”他輕聲叫著她的名字。可是那兩個字像是從他生命中抹去了一般,明明知道,卻怎麼也無法說出聲來。

  他確實記得她的名字。他記得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問過的。

  他努力的想要說出來。

  只有兩個字而已,怎麼會那麼沉。就像西山殘垣上倒下的石碑,仿佛一旦揭開了,便是無盡的,再不能卸下的往事。

  55花好月圓(一)

  司馬煜心情很不好。

  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可惜醒了之後全忘了。

  但基本的常識他還能判斷出來——那是一個十分香艷的夢,證據就是此刻寢宮裡女孩子們服侍他起床,收拾了被褥後,看他時的那種含了羞澀的,又躲閃又頻繁盪過來的微妙目光。

  隨著他年紀漸長,來自漂亮女人和男人的類似的目光越來越多,司馬煜早熟視無睹。

  這一天與往常唯一的不同之處,只是他對自己的身體也多了一份好奇。

  皇宮裡某方面的啟蒙教育很及時,對這種事他十分坦然,並不覺得有什麼羞慚和難言。因此他只是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煩悶,熟睡後的神清氣慡,和初醒時一點未消除的懶散,在一眾人或者如水或者如火的目光圍觀下,吩咐備水沐浴。

  泡在熱水裡的感覺很舒坦,司馬煜張開手臂靠在木桶沿上。

  常年鍛鍊,他的身材很好,手臂修長,肌肉結實,胸膛寬厚。朦朧水汽里,他明明意態懶散著,卻又像一隻兇猛的鷹隼展開了羽翼。

  剝去貴族閒雅衣裝修飾出的溫文含蓄,少年身上有一種赤_裸的飽含力道的美。那風流與傳言中不同,令人面紅耳赤。一旁服侍的女孩子們都有些心神動盪。

  對少年皇子身邊的宮女而言,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機會。

  事實上本朝每一個太子在迎娶太子妃之前都已經有了庶子。如果不是司馬煜太遲鈍,詹事府選送來的宮女現在大概已經有人先於太子妃,在東宮裡有了名分。

  一步登天的機會就在面前,少有人不會心動。

  但是沒有人能弄明白太子心裡究竟有些什麼彎彎道道。就算是從小服侍他的忠僕,幸運的躲過了他全部閒來無事的、或者刻意令人丟飯碗的整蠱,不時從他哪裡得到賞賜和褒獎,也沒有一個敢說真正明白他的喜好。

  但這個人確實有自己的喜好,並且他的喜好明確又頑固。

  當他不喜歡一樣食物時,哪怕你餓他一天再端過來,他也絕對不會碰一下。但是就算他喜歡,他也未必肯吃——他好像連喜歡的食物也要分成玩賞的和實用的。

  之於女人也是一樣,他不吝于欣賞和發現。似乎還很樂於觀察,但讓他有衝動,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詹事府送來教他人事的宮女也曾試圖挑逗他,在朦朧燈火下當著他的面脫去原本就不怎麼蔽體的紗衣,露出豐腴性感的肌體。彼時他就安靜在一旁看著,虛心並且細緻,簡直可以稱得上饒有趣味。

  可是當那宮女將衣服脫盡了,上前寬解他的腰帶時,他十分明確的說了一句不君子的話,“別碰我,站遠點。”

  ——他只是好奇,求知慾驅使他想要看。恰好有人免費大放送,他就順便看了。

  看了還不想負責。那宮女白賠了名聲,被送走時目光有多哀怨,東宮的姑娘們至今記憶猶深。

  此乃前車之鑑。

  太子麵皮雖好,但真心不是她們可以交託的良人。縱然是擺在面前的金山,也不是誰都能染指的。

  而司馬煜完全不把女孩子們的心事放在眼裡。

  因為他在回憶前一夜的夢。

  他知道那夢裡必然有一個女孩子令他心動。她必然就是說起太子妃時令他憧憬的人。可是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所回憶的全是之前看到過的,繡在錦屏上的圖案。他想,究竟是怎樣的姑娘,可以讓他願意去做出那麼……那麼不自然的事?

  他心神散漫的,不那麼在意的搜索著。

  直到在清晨浮動著的似夢似醒的霧氣里,他意識到出現在自己腦海中的面孔,其實全部都是同一個人。

  司馬煜迅速的從水裡站起來,帶起不小的水花。水珠順著肌肉的紋理滾落下來,他就這麼濕漉漉的□著從水裡走出來。

  殿裡女孩子們下意識的紅了臉。

  而司馬煜鎮靜的開始更衣。

  他一點都不喜歡她,他想。但是不可否認,這姑娘正是太子妃最合適的人選。他沒有必要過於抗拒,反正他又不用見天兒的耗在後院裡,跟誰還不能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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