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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開始揣測,或許厚朴是他父親自認為未盡興的青春,在新一個肉體上的延續。

  最後輔導員找到了我,希望我從未來的角度勸說下厚朴:“誰沒青春過啊?但得有個度。你比較成熟,知道這樣下去厚朴的檔案里有這些,他以後會吃苦頭的。現實的生活就是很現實的……”我知道輔導員的好意,他說的話我也認為在理。但我知道自己勸說不了厚朴,我們能成為好朋友,或許正因為我們是相反的人。

  然而,厚朴再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鬧哄哄的厚朴突然安定下來了。更想不到,讓他安定下來的女孩會是王子怡。

  王子怡在學校里也算是名人,有名的原因不在於她多漂亮或者她多出格,而在於她的父親——據說是市委秘書長。這樣的傳說,沒有人當面問過,但是學校的老師,在她面前也總是一副點頭哈腰的樣子。

  對這個學校的人來說,王子怡始終是面目模糊的。除“秘書長的女兒”之外,她似乎害羞、傲慢,無論什麼時候總是歪著頭,似乎看不到任何人。許多人本來是那麼篤定,王子怡應該是與厚朴生活在兩個世界裡的人。王子怡所屬的世界,充滿著的,應該是家裡也同樣握有權勢的繼承者,或者鑽破腦袋想往上爬的鳳凰男。王子怡似乎就應該屬於同學們心目中又土舊但又讓人嫉恨的圈子。

  但王子怡卻成了厚朴的女朋友。

  得知這個消息,我確實也吃了一驚。但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也是厚朴。有些人確實一門心思突破一切想抵達所謂的新世界,但轉頭一看,卻發覺,他們只知道用老的規則來衡量自己;才發覺,其實他們徹頭徹尾地活在舊體系里了。在這個意義上,其實所有人都誤解了,厚朴不是能帶著大家找到新世界的人,他其實還是活在舊世界的人。不過這一點,或許厚朴也不自知。

  在我看來,厚朴和王子怡的戀情非常容易理解:厚朴以為通過擁有王子怡可以證明自己又突破了什麼,而王子怡以為通過厚朴完成了對自我所擁有的一切的反叛。其實王子怡才是比厚朴更徹底的反叛者,或者說,來神遊閣的其他人,其實都比厚朴更知道自由的世界是什麼。

  無論如何,這段戀情確實揭發了厚朴。自從王子怡搬到神遊閣後,來的人就少了。那些人以為自己不願意來的原因是因為這個“來自舊世界”的王子怡,以為王子怡身上老土的腐朽感污染了自由世界,但或許他們心裡清楚,他們只不過是察覺到了厚朴身上的另一個部分。

  當時的我也意識到一個名叫張靜宜的女孩在向我示好。她來自和王子怡同樣的“世界”:她的父親是市文化局局長。她收集著我發表在報紙副刊版的詩歌和小說。

  我搬到出租房的第三天,她就不請自來了。沒說什麼話,但是眼睛總是骨碌碌地轉,到處認真地搜索。停留沒一會兒,就走了,下午再來的時候,帶來了一床棉被、一副蚊帳、一個枕頭、一個薰香爐和一支筆。我愣在那,來不及拒絕,她就已經把這些東西布置好了,好像它們天然就應該在那。

  然後她坐下來聊天,說,她父親一直讓她尋找有才華的男孩子。她說,父親交代,不要看一個人的出身,要看一個人的可能性:“這是一個家族能不斷發展壯大的關鍵,也是一個女人最重要的能力。”

  我一下子明白她是什麼樣的女孩,雖然我一直看似功利地在努力測算和安排自己的未來,但骨子裡頭是那麼厭惡這樣的計算。從得失的角度,我應該把握這個女孩。而且她確實是個好女孩,沒有嬌養的氣息,沒有功利感,她在試圖成為一個傳統的、考慮到整個家庭甚至家族的女人。但我聽了她的這些話後,竟然覺得異常的不舒服,我慌亂地、笨拙地催她離開。

  等靜宜離開後,我突然想打電話約厚朴出來喝酒。我們剛好成了有趣的對比,而我們各自都是對自己有誤解的人:他以為自己做著摧毀一切規矩的事情,但其實一直活在規矩里。我以為自己戰戰兢兢地以活在規矩里為生活方式,但其實卻對規矩有著將其徹底摧毀的欲望。

  但我最終沒打這個電話,我沒搞清楚,是否每個人都要像我這樣看得那麼清楚。我也沒把握,看得清楚究竟是把生活過得開心,還是讓自己活得悶悶不樂。

  我沒預想到,厚朴在學校里,形象崩塌的速度會這麼快。大三一開學,厚朴似乎就變得無人問津。許多當時聚集在神遊閣的人,偶爾還會私下討論,怎麼當時會崇拜這個其實沒有任何實在東西的人。他們甚至會回溯:“你看,當時他是因為組樂團開演唱會而讓許多人欣賞的,但其實他樂隊的歌我們並沒有任何印象,最蹊蹺的是,他明明不會唱歌,怎麼當時就糊裡糊塗地欣賞他了。”

  王子怡似乎比厚朴更不甘接受這樣的結果。她逼著厚朴和樂隊更加瘋狂地練習,還從父親那兒要到了資助,為樂隊添了一些更專業的樂器。然後,在大三期中考前,“世界”樂隊又要開唱了。

  這次的演唱會顯然專業很多,地點是在學校大禮堂——王子怡出面找學校申請的,宣傳就如同大明星的演唱會一樣,多層次全方位——學校電視台、廣播站不斷播放著演唱會的消息,銅版紙印刷的海報張貼在所有看得到的宣傳板上,並由學生會的幹部在各個超市和食堂的門口攤派。

  海報里厚朴站在中間,其他隊員分列兩側,“世界”樂隊的字放得大大的,演唱會的主題是:“關於理想,關於青春”。海報上厚朴還是笑出兩顆小虎牙,但可能是有化妝,臉上看不見那種透亮。

  演唱會的那天,我因為在報社加班,最終缺席了。聽同學說,狀況奇差:能容納千人的大禮堂,就坐了兩三百人,這其中還有被要求到場來支持的學生會幹部。

  第二天我回到學校,看到宣傳欄上貼著的海報被人打了個大大的×,上面還留著一句話:“官養的樂隊有勁嗎?”

  王子怡沒理解到的是,學校里的這種樂隊,販賣的從來不是音樂,是所謂“自由的感覺”。或許厚朴也沒理解到。

  我能做的事情就是履行此前搬家時對厚朴的承諾。演唱會後的第二天,我兼職的這份報紙刊登了厚朴和“世界”樂隊半版的報導。但採訪不是由我來做的,我求著報社的一位老記者操刀,因為我知道我會忍不住問一些讓厚朴不舒服的問題。

  報紙里,記者問:你為什麼把這個樂隊取名為世界?厚朴回答:因為世界比任何想像都要寬廣和複雜,世界是沒有限制和規矩的。

  報紙出來,作為登上報紙的人厚朴的受歡迎程度似乎又有所上漲。而王子怡也像打了場大勝仗一樣,炫耀般和厚朴在各種公開場合纏纏綿綿。

  這當中我零零散散地聽說,其實厚朴和王子怡並沒有那麼順利。王子怡的父親似乎把王子怡的一切過激行為視為厚朴的“帶壞”,併到學校投訴。而這所保守的師範大學,一來不願意提倡這種“激烈的戀愛行為”,二來或許不願意得罪“領導”,對厚朴提出了一些處罰,比如停止助學金補助,不讓厚朴入黨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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