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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創造了宗教,而非宗教創造了人,因此宗教的根源不在天上而在人間。佛教反映著中國現實社會的諸多苦難,並且為人們「指出」了一條脫離苦海、尋求來生幸福的通徑。順治帝一向多愁善感,他在十字架下沒找到光明之路,卻在佛門中看到了曙光,他相信他的痛苦——愛別離、怨憎恨之苦可以在佛教中得以消除。

  福臨邊走邊想穿過了前殿,踱進了大雄寶殿,寶殿全塑著佛祖金像,右邊是有求必應堅毅嚴肅身騎百象的普賢菩薩,左邊是聰明睿智笑容可掬跨著雄獅的文殊菩薩。大殿兩側是瞠目齜牙,形態各異的四大天王。此時殿內無一閒雜人員往來,正中供桌上青燈長明,煙霧繚繞,只有輕脆的木魚聲在高曠的大殿裡迴蕩。奇怪,在這神聖不可褻瀆的殿堂里,福臨的腦子裡竟出現了另一幅不堪入目的畫面來。

  滿族人崇信喇嘛教,自然喇嘛廟是隨處可見的。而喇嘛廟裡最常見的則是歡喜佛——即牛女鎏金佛,此佛全身為一金牛與美女交媾之形,牛頭圓眼嘴臉猙獰的歡喜佛身下壓著一個美貌女子!此外,還有男佛女佛,每一對都是相對著的,或坐或立或臥,奇形怪狀,盪人心魄。此外還有鬼神殿,中間供著身長兩丈的惡魔,長著人的人體狗的臉面,頭上還生出兩條兩角,懷抱一個裸女,做押蝶之狀,妖態百出。而且惡魔的腳下還踏著許多裸體的女子。說起來,這西山上原先就有一座喇嘛廟,只是廟裡的喇嘛無惡不做,早已臭名遠揚……

  「佛祖在上,受小的一拜!」吳良輔「嗵」地一聲拜倒在地,喃喃的禱告聲打斷了福臨的思緒,剎時他的臉色鮮紅,心嘭嘭地跳了起來。瞬眼醒悟過來的福臨為自己剛才的胡思亂想而羞愧難當,在高不可攀的如來佛祖面前,堂堂的大清天子突然間覺得自己是這麼的渺小,這麼的庸俗。佛法廣大,宇宙無限,身為皇帝,也有七情六慾,也是苦海中的凡夫俗子,好比大千世界裡的一粒塵埃,浩瀚星空中的一顆流星,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卑不足稱!與佛祖相比,人的生命太短暫了,白駒過隙,轉瞬即逝,奈何?

  福臨的心裡湧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雙腿一軟竟也跪在了蒲墊上,拜倒在了至高無上普度眾生的佛祖腳下,將頭低了下去。這一拜,露了餡,福臨穿在裡面的明黃色龍袍的衣角露了出來,敲木魚的老和尚驚喜地喊道:「萬歲駕到,貧僧有眼無珠,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福臨一怔,見被他識破了身份,索性脫下皮大氅甩給了吳良輔,對老和尚說:「朕特來拜望玉林誘大師,煩請大師出來相見。」

  「大師已恭候多時,請萬歲隨貧僧到後院去。」

  福臨有些不悅,心裡說玉林誘,你的架子也太大了吧?三番兩次請你不來,來了卻又避而不見,唉,朕真是著了魔了,竟被你這個和尚牽著鼻子走。沒辦法,就再忍耐一下吧。

  福臨輕輕嘆了口氣,跟著和尚往裡走。吳良輔心裡高興,扯著嗓子喊道:「皇上有旨,今兒個慈善寺關閉山門!」隨行的轎夫立即四下散開,在寺里眾多的屋宇前後兜起了圈子。掃雪的兩個沙彌互相看了一眼,咕嘀著:「原以為來了個有錢的主兒,這倒好,天底下最有錢的皇上來了卻是一個子兒不掏,還得關了山門,這香火錢可從哪兒來呢?」

  難怪剛才福臨在大雄寶殿裡會走了神,原來這慈善寺的前身叫魔王廟,果然曾經是一座喇嘛廟!只是經過濟臨宗門下僧人們的修整和重建,才使原先的陰霾鬼魁之氣蕩然無存。而翻修過的藏經樓、念佛堂與方丈室等,都顯得非常幽靜和古樸。陽光下,覆蓋著積雪的蒼松在微風中抖動著被壓得彎彎的枝條,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靜謐和空曠,除了腳踩積雪發出的「咯吱咯吱」的聲音之外,仿佛一切都凝固靜止了似的。福臨不覺屏住了呼息,神色漸漸莊重起來,他甚至意識到在這樣一處超然化外的地方,要忘卻塵世似乎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這裡是玉林誘的臨時禪房,窗明几淨,長几上擺著幾卷經書和紙硯,禪床上盤腿坐著一個身材瘦小的和尚,若不是他頜上幾絡雪白的長須,倒像是一個十幾歲孩童的模樣,四個字便可概括:鶴髮童顏。

  福臨進了禪房之後第一個感覺是陰冷,奇怪,這房裡居然連個火爐子也不生!這和尚來自江南,他能受得了北地的冰雪嚴寒嗎?這和尚原來貌不驚人,難怪不肯入京,他的這副尊容可真有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福臨的腦子裡忽然冒出了兩句詩:「只疑雲霧窟,猶有六朝僧」,又想起了漢人故事裡與白蛇精作對的法海和尚。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玉林誘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一指對面的竹椅子:「請坐!」

  福臨心裡一慌,連忙就坐了下去。「哎喲天神,好涼呀!」可也是,大冷的天坐竹椅子,讓這位皇帝如何受得了?唉,要是披著那件狐皮大氅就好了。但,這玉林誘為什麼就不冷呢?

  福臨與玉林琇的目光終於相遇了。只這一瞥,少年天子的心靈便受到了深深的震撼!玉林誘那穩如泰山的打坐姿態,長眉疏髯,清瘦安詳的面龐,細長的眼睛中射出的超凡脫俗的光芒,令一直心神不定的福臨頃刻間變得心悅誠服了,他規規矩矩地垂手坐著,身子繃得筆直,像是一個犯了錯誤誠心接受老師訓斥的學童。

  「朕想前身的確是僧,如今每到寺院禪房,見僧家窗明几淨,處處潔淨,總是好生羨慕不忍離去。說來也怪了,朕宮裡差役奴婢數百上千人,怎麼就不覺得如這般清爽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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