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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腳就像剛開始纏足的那陣子一樣疼痛難忍,每一步都刺痛著我的雙足。不過我還算是幸運的了。我看到一些和我一般年紀甚至更年輕的女人們由於高強度地行走在尖利的岩石上,腳骨都走斷了。她們腳踝以上都是完好無損的,但現在她們都完全沒法走路了。她們無助地躺倒在地,無法動彈,只能哭喊著等著饑渴和寒冷將她們的生命奪去。見到此情此景也只能頭不回地繼續往前趕路,把所有的歉意深埋在空蕩蕩的心裡,儘自己所能地將這悲慘的一幕幕扔在身後。

  第二個夜晚又將降臨,黑夜的籠罩下,一股沮喪的情緒瀰漫於我們之間。隨身攜帶的財物一路都丟棄了,和家人也走散了。丈夫尋找著妻子,母親喊著孩子的名字。此時已是深秋了,這正是最佳的纏足的時節,無數次我們看見那些剛剛開始纏足的姑娘們腳骨都斷了。被落在了後頭,就像那些被扔棄在路上的衣物、嫁妝、細軟一樣。我們還看見一些只有四五歲大的男孩子們,沿路乞求著人們幫助。但你又怎麼能去幫助這些人呢,尤其是當你正一個勁地趕路,一手牽著你最心愛的孩子,一手牢牢握著的是丈夫的手。若你只是在擔心自己安危,那至少你不用去擔心別人。可是你擔心的是那些你深愛的人們,而那些還遠不夠呢。

  沒有鐘聲來告訴我們現在究竟是什麼時候了,我只知道天很黑,我們幾乎累得不行了。我們到現在為止已經走了整整三十六個小時了。沒有間歇,沒有食物,只有偶爾可以喝上一小口水。我們開始聽到可怕的尖叫聲。我們都不敢去想這究竟是什麼聲音。身旁的樹葉上都裹上了一層霜凍。雪花身上的青布棉製外衣,我穿的綢緞外套都無法抵擋這即將降臨的嚴寒。我們腳下的路也變得愈加濕滑了。我幾乎可以肯定我的雙腳在流血,因為它們異乎尋常地暖和起來。依然,我們還在走著。屠夫的母親在我和雪花之間蹣跚行進著。她儘管一大把年紀了而且體質虛弱,但從她的個性中還是透露著強大的生存意志。

  此時的山道愈加狹窄,不足一尺寬,在我們的右側是大山,早已不是我們以前所說的小山丘了,我們沿著唯一的一條山道吃力地爬行時,陡峭的山坡都快擦到我們的肩頭了。而在我們左側則是一片漆黑不見底的深淵。走在我們前頭的有不少纏著小腳的婦人們。我們這些女人就像是風吹雨打下的小花。我們的雙足不是我們身上唯一的弱點。我們那兩條從來沒有經受過如此長途跋涉的腿痛得發酸,酸得發抖,一陣陣地抽搐著。

  我們跟著前面的一戶人家----父親、母親和三個孩子,走了大約一個小時之久,忽然之間那個婦人不留神失足從山崖上墜落到了下面的一片漆黑之中。她的尖叫聲響亮而冗長,直到最後一下子戛然而止。整個晚上我們都聽到這樣的墜崖身亡。我雙手狠狠地抓住山崖邊的野草,兩手前後交替著向上攀爬,我的手被高低不平的山石磨破了,我也管不了這些了,我只知道我不想成為另一個墜崖尖叫的人。

  我們找到了一塊凹地,周圍群山環繞,在天空的映照下顯出黑色的輪廓。我們生了些小火把,因為地勢甚高,下面的太平軍是不太可能發現山中有星星點點的火光的,至少我們是這樣希望的。我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沿著斜坡向凹地移去。

  也許是我現在沒有家人在身邊的緣故吧,在火光映照下我看到是儘是孩子們的面孔。他們眼中閃爍著空洞無助的神色,或許他們剛失去了爺爺奶奶,或是母親和一個姐妹。從沒有見到過像他們這般驚恐不定的孩子們。

  我們停了下來,雪花認出了三戶來自荊田的人家,我們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暫時休憩的地方。他們看見屠夫背著一袋子米,立刻縮在一起以便騰出空間給我們,讓我們坐到火堆旁取暖。我坐了下來,把手腳靠近火焰,頓時有種灼燒的的感覺,並不是被燙到了,而是早已凍僵的骨頭和肌膚開始融化了。

  雪花和我還要給她的孩子們揉搓手腳。他們鳴鳴地輕聲地抽泣著,即便的家中最大的男孩也不列外。我們讓孩子們緊靠在一起,幫他們蓋上被子。雪花和我則窩在另一條被子下面,而她的婆婆則一個人獨占著一條被子。最後一條留給屠夫的。他向我們揮了揮手示意不必了。他從荊田那邊找了個男人出來,耳語了幾句,點了點頭,接著走過來蹲在雪花身前說道:「我打算去找些柴火。」

  雪花抓住了他的手臂哀求道:「不要去,別離開我們啊。」

  「沒有柴火,我們撐不過今晚的,」他說道,「你沒發現,快下雪了嗎?」他溫存地從自己的肩膀上拿下雪花的手說:「我們的鄰居會在我不在的時候照顧你的。別怕,如果----」他壓低了噪音說:「如果需要的話,你就把那些人都推開,讓你和你的朋友靠在火堆旁。你就這樣做吧。」

  我想雪花也許不會這樣做的,但是無論如何我是決不允許自己就這麼死在野外,沒有任何親人在身邊的。

  儘管累得要死,但我們誰都不敢睡去,甚至不敢合上眼睛,此外我們還又餓又渴。在我們的火堆旁圍坐的婦女們,後來我知道是一些婚後結義的姐妹,她們唱著故事,多少緩解了我們內心的恐懼。她們讓我想起了很意思的事,那就是我的婆婆,她對女書極為精通,但或許是她對於這些東西早已爛熟於胸,所以對於說說唱唱顯得不屑。她顯然對書寫美文或是優美的詩歌更有興趣,而不是那些用來娛樂和給予慰藉的歌曲。就因為這個道理,以前我和我的弟媳們都不敢去唱那些我們從小聽到大的曲子。不過那晚她們唱的歌我們都耳熟能詳,除了一首歌以外,那首歌還是小時候曾經聽過,以後就再也沒聽過。那是一首講述瑤族人和他們最早的家園以及他們勇敢地爭取獨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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