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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啊。

  急診室很熱鬧,醫生護士川流不息。救護車呼嘯來去,一會兒抬下發灰發黑的心肌梗死病人,一會兒又抬下血流成河的車禍傷者。臨近午夜,有人死去,走廊上傳來呼天搶地的號哭聲。

  滿城心口緊縮,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地獄之門豁然洞開,下一個走進去的,說不定就是他花滿城。他被懸案揭曉前的倒計時蹂躪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英文中的死,是一個剎那完成的詞語,沒有進行時態。其實死亡是有過程的,悠長而寂寥。在滿城的體味中,死比生更冗長。他恨不得自己跳過那個過程,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屍體,無痛無憂。

  清川丟失的母親在第二天被找了回來。老太太並未走遠,她就蹲在菜市場附近的一間公廁旁,玩弄著地上的螞蟻,邊玩邊吃,連螞蟻帶泥土,一道塞入口中。滿城聽聞,神色漠然地唔了一聲。他已經病入膏肓,不必在意繁文縟節,不必偽裝孝順。

  在滿城的堅持下,他在急診室里住了兩天兩夜,進行了三次全身檢查,輸入了八瓶無關緊要的葡萄糖。病情沒有加重,亦沒有減輕,他依然臉色煞白、六神無主。

  其間,檔案處的處長代表全處同志前來探望他。處長宦海沉浮多年,練就了刀槍不入之身,在檔案處處長這個閒職上,充當著一位不惹是非的老好人,行止慢條斯理,做事中庸平緩,從來不得罪任何人,包括滿城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滿城握著處長溫暖的手,不禁心潮翻滾,充滿即將揮手告別人世的悲壯與抉擇。他躺在急診室簡陋的木板上,向著處長,說起畢生的不得志,說起局長的狹隘,說起副處長的仗勢欺人。說著說著,淚如雨下。

  “其實呢,領導也有領導的難處。有人說,領導的工作很像守墓人,下面雖然有很多人,卻沒人聽他的。哈哈!”處長故作幽默地笑道。

  冰淇淋和狗屎(2)

  滿城厭惡地別過臉去。他沉默下來。他決定從這一刻開始,保持緘默。他有權利這麼做。在這短暫失意的一生中,他所受到的戲弄與欺辱,難道還不夠多嗎?

  屠秋莎也趕來探望他了,帶著花卉和奶粉。屠秋莎一如既往地妖冶,妖冶而冷寂。她穿著一件淡色T恤,一條質地上佳的闊腳牛仔褲,一根有流蘇的金色腰帶,一雙KICKERS球鞋。

  屠秋莎的母親死於心臟病,她懂得一點相關的知識,拿過滿城的心電圖報告,一項一項與清川分析。她漆黑的長髮垂在一邊,雙目有光,一雙手在薄薄的報告單上指指點點,手指修長,線條有些倔強,可是非常地美。

  這是一個會讓男人發瘋的女人。滿城從前是這樣看待的。但是此刻,他命懸一線、朝不保夕。他看了看屠秋莎,別過頭去。

  “他的症狀,有走火入魔的嫌疑,是不是裝的?”屠秋莎對清川耳語。

  “連醫生都查不出是什麼毛病!”清川嘆息。

  “對了,我已經辦好護照,下禮拜就出發,到寮國旅行,假如順利,我希望在金邊住一段日子。”屠秋莎說。

  “你並不熱衷旅遊的,”清川說道,“為什麼異想天開?”

  “我想忘記一些人,忘記一些事。”屠秋莎淡然說,“旅行是靈魂的指南針,當你的靈魂迷路時,旅行可以幫它找到回家的路。”

  “在路上,我將徹底忘掉他帶給我的傷害。”她肯定地道。

  清川黯然。她明白,屠秋莎是副市長的情人。那是屠秋莎生命里的一根刺,根深蒂固,血肉相連。表面上,屠秋莎是朝三暮四、收放自如的女人,其實她無法剔除他留下的暗影,畢竟她曾愛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

  “他還去找你?看看報紙、喝喝茶而已?”

  “是啊,坐半個鐘頭就走。”

  “道不同,不相為謀,”清川不理解,“分開了,雖不至於勢同水火,但也該形同路人啊。”

  “也許他還有些微眷戀吧,沒那麼容易一刀兩斷的,十來年的感情,不是結束一篇文章那麼乾脆。”屠秋莎淒涼道。

  “你呢?你是怎麼想的?”清川溫言道。

  “我只求迅速完結,不想再拖延。你知道,一個基本常識是,你把一份冰淇淋和一份狗屎混在一起,它的味道一定更像後者而不是前者。”

  清川駭笑。

  飛翔在地面(1)

  裝修工程在磕磕絆絆中結束了,雖然效果差強人意,但清川還是心滿意足地料理著搬遷的事宜。她差不多每天都會到新居去一趟,開窗通風,打掃房間。做完清潔,她坐在空蕩蕩的客廳地板上,忍不住順勢輕輕趴下,四肢舒展。

  飛翔的姿勢。

  浸淫在陽光里的地板暖烘烘的,有淡淡清苦的木頭味道。清川選用了實木地板,與宗見的練功房一式一樣的顏色跟木質。那是裝修過程中,清川僅有的浪漫和奢侈。

  傾身貼著木地板的時候,她的肚腹會升起暖暖馥郁的感覺,欲望的感覺。被太陽曬過的地板的溫度,猶如宗見的體溫,讓她的體內潮湧不止。宗見輕吻她胸脯的姿勢,她一想起來,就會有快感,甚於真實的交纏。她知道,那是一個中年女人殘存的色慾。譬如屠秋莎用的那個詞語,迴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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