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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折騰勁兒,清川瞭若指掌。她一鬧起來,那就是雞犬不寧、家宅難安的勢頭。去得晚一步,搞不好老太太能把房子給拆了。

  桃的汁液(1)

  清川前腳出門,滿城立刻就隔著房門把她的話向媚媚重複了一遍。冰箱裡有酸奶,有餅乾,你吃點兒。媚媚不吱聲,滿城也不糾纏,抬腳就走。

  自行車鎖在樓道里,滿城開了鎖,騎上車,晃出了宿舍區的大門。附近的超市進了一批南洋水果,價格奇貴。清川周末去超市購物,回來順口和鐘點工桃說起。桃沒答話,一轉頭,撞見滿城的目光。滿城站在客廳里,牢牢記下了桃眼神里的饞。

  入夜的超市異常冷清,幾名服務員站在收銀台後面東倒西歪地打瞌睡。滿城一眼看到正對大門的水果櫃檯,各式熱帶水果繽紛斑斕。滿城掃視一遍,角落裡躺著他找尋的桃,碩大、粉潤。

  “先生,您運氣好,全超市就剩這麼幾隻了。”服務員跟過來道。

  滿城花費78元錢,將那剩餘的五隻桃全買了下來。桃是空運來的,表面覆蓋著軟軟的絨毛,鮮嫩多汁,稍有幾處淤傷,手指輕輕一按,就陷進柔軟的果肉里去了。滿城想著她貪婪吃著桃的模樣,不禁一陣激動。

  結過帳,滿城一手小心翼翼地拎著桃,一手掌控車頭,穿街過市。騎了四十來分鐘,他在近郊一家國營化工廠門前停下。化工廠很不景氣,大部分車間已經停產,百分之九十的員工都下了崗,自謀生路。

  滿城的情婦就住在這間頹敗的化工廠里,她嗜桃如命,家人索性用這種水果為她命名,喚她為桃。在白晝,她是滿城家裡忠實敦厚的鐘點工。夜晚,她是滿城的女人。

  桃的丈夫曾是化工廠的鍋爐工,桃卻是農村戶口,新近在滿城的資助下在化工廠的宿舍區開了一家小賣部。和清川一樣,桃也是有著兩份工作的女人。小賣部的老闆與鐘點工。儘管前者足以維持她的生計,但她仍對鐘點工的職業生涯興致勃勃,一絲不苟。滿城勸說她放棄在清川眼前鋌而走險地晃來晃去,她不肯。她對於擔任情人家裡鐘點工的角色熱情昂揚。

  “我想服侍你和你的家人。”她淒婉地懇求。

  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拒絕這種具有犧牲性質的深情。

  小賣部洞開著,空無一人,明亮的燈光照耀著一排排凌亂的貨架。小賣部是桃住房的一部分,桃住在一樓,陽台開了一道門,擺些日雜百貨,就做起小本生意來。

  桃居住的那幢宿舍樓破舊不堪,統共兩層,二樓失過火,燒壞了部分牆體。火災後,住戶遷移,留下黑糊糊的觸目驚心的空窗洞,仿佛一些猙獰的大嘴,一點一點吞噬著夜色。滿城對那些大嘴頗為恐懼,他到桃這裡來的時候,從來都是平視前方的,避免仰頭朝空空的二樓張望。

  “有人嗎?”滿城叫了一聲。

  “來了來了。”桃從裡屋應聲跑出來。她換掉了出門穿的外套,裹著一件舊棉布睡衣。她的頭上布滿五花八門的夾子,臉上貼著面膜。桃捨不得去美髮店,她的滿頭鬈髮全是自己的傑作。面膜也是劣質的,顆粒粗糙,像一麵粉刷不勻粗製濫造的白牆。

  桃這樣的形象著實可怕,及至看清站在黑暗中的滿城,連她自己都慚愧起來,嗓門低了下去,囁嚅道:“怎麼、怎麼沒打聲招呼呀?”

  “來看你,打什麼招呼!”滿城儘量爽朗地開懷一笑。

  滿城沒有嫌棄桃的裝扮,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指責她。桃在成為他的女人以前,非常非常地樸素,樸素到了潦倒的地步,暑天穿背心與大花褲衩,跟爺們似的不修邊幅。

  滿城知道,桃這番煞費苦心地養護肌膚,完全是為了取悅他。桃當然也可以和別的做情婦的女人一樣,高視闊步地進美容院,買最精緻的化妝品。可惜身為豢養者的滿城,缺乏基本的支付能力。

  他做出了感動的姿勢,在她的胸部摸了一把,聽她發出一陣雞被踩住脖子一般喑啞的嬌笑。但在心裡,他對桃畫蛇添足的行為譏笑不已。當她洗掉面膜,搔首弄姿地讓他欣賞自己細膩的皮膚時,滿城暗暗罵了一聲,蠢驢!

  滿城奉上鮮桃,如他所願,桃兩眼發光,抓起一隻,湊近鼻子聞了聞,然後剝開皮,用結實的門牙咬了一大口,像啃蘋果一樣用力。桃汁沾染她的下巴、面孔,甚至是鼻子。

  這個女人喜歡汁液充盈的水果。

  滿城的欲望就在這一刻如潮汐洶湧,他使勁扳倒眼前貪婪吞吃著的女人,雙腿鐵鉗一般夾緊她。滿城總是把自己想像成海參的須,細長而堅硬。他迷戀這樣的意象,譬如兩株植物,糾結、搖曳,徐徐撒落花粉。

  他按滅了燈。黑暗如同光明一樣地吸引他。他知道關掉燈是沒有信心的表現,於是他可笑地留一盞小燈照著床。然而,他卻合上了眼睛,滲透了全身的快樂呼喚著黑暗。黑暗是純淨的,完美的。

  那一瞬間,他融化在了黑暗的無限之中。他整個變成了無限。靈魂和思想在他內在的黑暗中長得越大,他的外在形態就變得越小。他閉著眼睛,體味著一種無止境的軀體毀傷。

  桃也許發現滿城的模樣乏味無趣,乾脆閉上眼避免去看他。但是對她來說,黑暗並不意味著純美,卻意味著拒絕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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