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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冬青鬼到家了,他躲在婆娘娃娃的身後跟我對話:“尕掌柜,懂不懂什麼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殺我爹,搶我家,比共產黨還惡,如今也該算總帳了。事情簡單得很,你們放下槍走出來,我就放了這些婆娘娃娃,我要他們也沒用,我也懶得養活他們。”

  “你狗日的也能算君子?君子能抓人家的婆娘娃娃擋槍子嗎?跟你狗日的沒有道理講,叫我投降可以,要殺要剮都由你,你先把這些婆娘娃娃放了。”

  “我就是現在放了他們也可以,只要你不投降我照樣可以隨時把他們捉了回來,你過去不是也常跟我玩這一套嗎?我這也是跟你學的。”

  “我沒有傷過你的家人。”

  “我現在也沒有傷你們的家人啊,這不,都好好的;可是如果你不馬上投降,我的弟兄們會不會傷你們的家人我可保證不了。”

  我們對話的時候,奶奶用了一支長槍朝他們瞄準著。我知道她想抓住機會滅了李冬青,她打槍一般情況下根本不瞄準,甩手就打百發百中,這會兒她如此認真地瞄準,我想,如果李冬青真的出現在她的槍口下,肯定得一槍斃命。然而我卻又怕她真的斃了李冬青,其他的人就會大開殺戒,拿我們的婆娘娃娃開刀。我對奶奶說:“千萬開不得槍。”

  奶奶嘆了一聲收回了她的槍:“哎,千算百算不如天算,光想著讓婆娘娃娃們能活得安穩些,還不如當初不把他們送走,活,活在一搭里,死,死在一搭里,都怪我,怪我啊。”奶奶的聲音里有了哭腔,這是前所未有的,說明她悲憤悔恨到了極點。

  我已經顧不上奶奶的情緒了,我急著跟李冬青談判:“要是我投降了你們照樣害我們的婆娘娃娃怎麼辦?與其那樣我們還不如跟你拼個魚死網破。再說了,即便我們都死了,外頭還有我們的人,你的婆娘娃娃也不要想活命。”我一邊跟李冬青磨牙,一邊絞盡腦汁想著如何能在我投降以後保住我們的婆娘娃娃不受傷害,我已經不奢望不投降還能保住我們的老婆孩子。可是,我實在沒辦法。我們不投降,他們肯定會在我們的眼前殺害我們的婆娘娃娃;我們投降了,也難保他們不會連我們帶婆娘娃娃一起殺害,斬草除根的絕事我相信李冬青絕對能做得出來,我們沒有出路。我下了決心,寧可在他們殺害我的婆娘娃娃之前先死,也不願眼睜睜看著他們殺害我們的婆娘娃娃。我把手裡的槍從寨牆上扔了下去,夥計們都驚呆了。我對他們說:“我先出去投降,你們千萬不要亂動,一切聽奶奶的指揮。我投降之後跟他們商量個能保全我們婆娘娃娃的辦法,你們要是都跟著投降了,我們不但自己完了,婆娘娃娃的命也難保。”這個道理顯而易見,夥計們都明白,紛紛點頭,架著槍趴到寨牆上死死地盯著敵人,一雙雙發紅的眼睛似乎要滴出血來。

  我沒有開寨牆的大門,我怕他們會押著我們的婆娘娃娃趁機衝進來,有婆娘娃娃做人牆,我們沒辦法開槍。我從寨牆上放下一條繩子爬了下去,赤手空拳地來到婆娘娃娃中間。花花撲了過來,我摟住了她,那時候的人在人面前公開作出這種親熱舉動是驚世駭俗的行為,四周的敵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我對花花說:“不管發生啥事情,你都要把娃娃帶大。”花花哭成了淚人,我的苞谷、豌豆、麥穗、稻子,我的心肝肉肉們圍攏過來揪著我的衣裳哭哭咧咧。苞谷指著旁邊的黃狗說:“爸,把你的槍給我,我斃了他們。”這小子從小就野得很,最愛的就是槍,胡小個子的娃娃比他大兩歲,他把人家打得滿院子跑,非逼著人家承認他是掌柜的才算數,奶奶揍了他一頓,他就偷了奶奶的槍跑到山裡過了兩晚上。奶奶說這是個天生的土匪,長大了也是個當掌柜的,就逼了他練跳坑坑練甩石頭,把過去折磨我的那一套原封不動地用到了他身上。

  我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什麼,更不知道該對別的婆娘娃娃說什麼,既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就乾脆不說,我叫他們聽他媽的話,不准跟著我,然後我就穿過人叢來到了李冬青面前。李冬青瘦多了,眼圈發黑臉色青黃,看樣子這段時間他也在熱鍋上煎熬著。

  見了面他居然對著我舉手作揖:“尕掌柜,你命大,從錢團長手裡逃出來了,你把錢團長殺了沒有?”

  我說沒有,我從來不殺投降的人。他嘿嘿一笑接著說:“咱們也算是老朋友了,今天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也算情非得已。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國軍三十四師八團劉團長,胡長官的嫡系部隊。”

  我這時才注意到他身邊還站了一個穿著國民黨軍服的中年人。國民黨的校官服是呢子的,穿在身上板板正正像鐵板,再紮上武裝帶挎上小手槍威風得很。可是這位劉團長卻衣衫不整,蓬頭垢面,腳上的大皮靴粘了厚厚一層灰土已經看不出顏色,鞋帶沒了,為了跟腳大皮靴用麻繩捆在腳上。看看這傢伙的倒霉相,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從戰場上潰下來的殘兵敗將。劉團長也跟我打量他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末了說了一句:“你們這幫子土匪倒也真能打,硬是頂了我們四五天。”

  我心想,如果不是你們抓了我們的婆娘娃娃,我們就能一直頂到你老小子把本錢花光灰溜溜地撤退。想起那天晚上聽到他的士兵嚮往大洋的事兒,我就對他說:“劉團長,你們即便攻進了寨子也沒啥意思,你想想,有錢人哪有當土匪的呢?我們寨子裡總共才有二百來塊大洋,李縣長才是全縣頭號大財東,家裡頭大洋都用油缸裝著呢。”

  劉團長便虎視眈眈地盯了李冬青看。李冬青哈哈一笑說:“尕掌柜真能開玩笑,我家的大洋不都叫你搶到山上來了嗎?算了,不跟你說這些沒用的了,事情簡單得很,也用不著費口舌,你們放下槍投降,讓出寨子,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我說:“我已經放下槍了,我們的人都放下槍,你好把我們殺個痛快是不是?”

  李冬青做出極為誠懇的樣子說:“那絕對不會,我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李冬青啥時候說話不算數了?好賴我還是個縣長麼,論公論私我說出來的話都算數。”

  我心裡想,我這半輩子吃虧就吃在相信你的話上了,你這半輩子占便宜也就占在我相信你的話上了,可是我又確實沒有辦法保證我們投降之後不受到屠戮。根據我對李冬青的了解,如果我們真的全都繳械投降,將我們屠殺乾淨八成是他的主要目的,然後再占了我的狗娃山。剛才他讓我們把狗娃山讓出來這句話漏了口風,聯想到他在銅川讓錢團長開旅店安排後路,說明這傢伙是一隻正在營造洞窟的狡兔。如果沒有這個目的,在共產黨潮水般涌過來的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攻打我們狗娃山。

  “這樣吧,我求劉團長做個保人,我現在就在你們手裡,你們把我們的婆娘娃娃放下山去,我派人跟上,等他們安全了,我的人報來信息,我就叫夥計們放下槍投降你們。”

  劉團長點點頭說:“這倒也是個辦法。”

  李冬青卻冷笑著說:“你倒想得美,把我們當傻孩子呢。你們的婆娘娃娃散夥了跑得滿世界都是,然後你們再頂上門跟我們耗,我們哪有時間陪你們,這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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