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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跑平反的事從此向我們公開,這就等於說,我們這個本來就“無隔夜之糧”的家的經濟,從此更加入不敷出。

  原先,我們一直把家庭經濟狀況的改善寄托在萍妹和秋弟下學以後,誰料想真到他們下了學,一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掙不到錢,二是好賴找到小工做自己能養活著自己了,又出來個父親跑他的冤案平反。

  父親跑平反全靠他的案子冤和他的秉氣壯,並不需要請客送禮,但父親卻需要不停地上下跑著找人。當年的當事人,有的上調到了省城(本省和外省),有的分散在省內地市,有的在縣裡。有仍當領導的,有受了造反派衝擊在家賦閒的,也有犯了實質性錯誤也受了處分在農村當社員的,有的甚至已經死去,所以,父親每月605元工資是很不耐他旅途花的。父親沒有明說,但我感到父親對藍峰我們抱的希望很大,父親的長子大春父親是指望不上了,我是長女,為父母分憂代父管家的責任對我來說是義不容辭的。一九七八年左右,我們兩口子每月的工資合起來不足八十元,在我們身負舊債近五百元的情況下,每個月都還要拿回去工資的一半補貼家用。藍峰我們兩個,結婚以來幾乎沒有添置過衣服,藍峰畢業時隨身穿回來的一件藍滌卡上衣,下擺處的衣邊已破得垂著絲絲縷縷,夏天穿的兩個背心,有一天一個同志不小心胳臂肘碰了一下,竟碰出了一尺多長的口子。我們的生活也是非常的節儉,吃不起肉但為了補充營養和改善生活,藍峰經常到集市上去買回一架羊骨頭,用鍋燉後耐心地用手將骨頭上粘貼的薄薄的一層肉揭下來,然後放上作料將這些碎肉爆炒了放在缽子裡,每天挖出了一勺做鹵吃,燉出的骨頭湯也能喝一星期。說到這裡我想起以後的幾十年中,很多熟悉我和藍峰脾氣的同學、同志看到我們兩個相處得很好,很少像他們一樣吵嘴或打架,就問,依你們兩人的脾氣,怎麼能相處得如此和諧就不見你們打架和吵嘴呢?許多原來不認識我們的鄰居見我們經常如影隨形、相敬如賓時就好奇地通過熟人打聽,說這兩口子怎麼相處得這麼好呢?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是為什麼,是那些年苦難的日子使我們的心性得到了反覆的磨合與淬鍊,共度危難時我們彼此對對方的品質和性格有了深切的了解,所以在以後的年月里,當對方有了惹自己不如意的地方時,我們就能夠以特有的胸懷對他(她)理解、諒解和寬恕。想想看嘛,一個在單位里有人說驕傲得眼睛長到天上去的“女秀才”和“幹部苗子”,到丈夫家做新娘時,竟然睡的是一張光席!戀愛的三四年中,丈夫和丈夫家沒有給過一針一線一分一毛錢的支援和幫助,反過來自己還要從牙縫裡擠出些錢來補貼丈夫,這證明一個女孩子對其愛得何等的深沉和具備何等寬闊的心胸?我們成家以後情況反了過來,藍峰他家雖在農村父母兄妹全是農民,但對初成家的他卻沒有過多的奢望,基本可以說,沒有張口向我們要過錢和拖累過我們,而我們家,則可以說是債務叢集,如牛負重。尤其使我過意不去的是我們剛結婚不久,父親在藍峰面前說起他面臨的經濟困難,藍峰明白父親說這些的用意,便說他也很想幫父親解燃眉之急,怎耐心有餘而力不足,他說伯你看,我們手中要說值錢的東西,就算這塊表了,可是賣給誰呢?就是我捨得賣也找不到買主呀。藍峰這樣說是為了表示他的孝順和慷慨,其實他是很捨不得賣他的手錶的。七十年代,年輕人對手錶的鐘愛簡直可以與現在對“大哥大”移動手機的鐘愛相比,何況藍峰帶回來的那塊上海牌手錶,是他的兩個帶工資上學的要好同學合夥送他的紀念品,因為那兩個同學入學時,是初中也沒畢業的文化程度,經常向他這個六六屆的老高中底子的學兄請教,他三年來對他們的真誠幫助使他們在畢業分手時,送給他這個不帶工資、家境貧寒的學兄一塊價值一百二十元而且市場上很緊俏的上海牌手錶,以作友誼的紀念。藍峰沒有想到,得著他這句話,不出三天,就有一個父親單位的幹部找到藍峰,說他願意出原價買藍峰這塊已戴了幾個月的手錶。

  第二十章 多事之秋(2)

  沒啥說,手錶就這樣易了主。藍峰幾日鬱鬱寡歡,我也為父親的做法感到不好意思,但……藍峰不高興也就那麼幾天,後來情緒就恢復了,他這樣對我說,也是,咱這樣的家庭條件戴什麼手錶呢?咱伯幾十年的老幹部了不也沒戴手錶嗎?尤其你也沒手錶,我作為男人戴什麼表?我聽了眼窩發酸,說實話,就女性的虛榮心而言,我內心也是希望自己有一塊手錶尤其希望男朋友送我一塊表,當時的社會風氣,城市青年特別是機關職工和工廠的青年工人,結婚時男方一般都是要給女方購置“三轉一響”即自行車、手錶、縫紉機和收音機的,女孩子也把男朋友送塊手錶給自己視做男友對自己很愛而進行炫耀。藍峰的手錶很實在地讓過我一次,他說你戴吧。我說不,這是你同學送的紀念品,自然你應經常戴著,再說是男表,我也不喜歡。直到一九八二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經一個南京推銷員的手,用三十元的價格給藍峰買到了一塊“紫荊山”手錶,才償還了我的因家窮父親強賣其表對他的愧疚。為經濟,我們也不是沒有生過氣,但生氣過後,藍峰和我都換位那麼一想,就又和解了。譬如,在七八、七九兩年間,父親經常到照東鎮我們的小家,因為照東有火車站,父親若坐火車去地區、去省城的話必從這裡起程。父親每一次去我們家,都是為錢。父親自尊,他從來不說要錢的話,他只是做出一些暗示讓我們去猜,他會當著我們的面將他衣袋裡的東西全翻出來整理,將那些一毛幾分的零幣翻來覆去地擺放在桌子上再仔細地收攏起來,我們若看不見他會不厭其煩地這樣擺弄一遍又一遍,直到我們插嘴問:伯,你就剩這麼幾個錢啦?這怎麼能出門?我們如果不問,他會尋機把他急著出門的必要反覆向我們講但就是遲遲不動身。父親從不注意細節,說好聽點他是一個心中只考慮大事的人,他到我們家,從來沒像一般的外公一樣給他的外孫女兒買點吃食更不用說玩具,他坐在我們家裡,無論孩子怎樣哭、鬧,他都沒想到去哄一哄抱一抱,甚至孩子哭鬧了他還感到吵得他心焦還高聲叫著“你們不會哄哄她別叫她哭嗎?”加上我們的住處狹窄,父親在我們這兒又是岳父泰山的身份,藍峰手中再沒錢也得到集市上去買豆腐去割肉讓生活好一點,所以,他每次到我們家對我們都是個不小的負擔,我們都希望他早點離開。他不離開我們就知道他是因沒錢是起不動身,這時候,我們手中但凡有點錢,就趕快給他,若沒有,就得慌著向同志們借。大家想啊,這麼一個岳父這麼一個窮家,哪一個做女婿的能喜歡呢?藍峰自然也不例外,他不免偶爾流露出對父親的嫌棄和不耐煩,這時候,我們倆就要吵嘴生氣。 當以後我們的經濟條件好時為什麼凡有人張口向我們借錢我們總有求必應,一次我手中只有五十塊錢有同志剛好張口欲借五十塊,我竟全部掏給了他,就是因為我們曾有過總是向別人借錢的經歷。那是多麼難為情的事情呀,忐忑地走到人家面前,低聲下氣地問有錢嗎借給我二十塊我發工資就還你。人家若說有,那就謝天謝地,在人家掏錢自己接錢的當兒臉上一直帶著謙卑的笑意,如果人家說沒有,自己真是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好幾次是晚上,走到人家門口,手舉起來放下,放下再舉起來,敲吧?聽見屋裡好像有不少人,心想等會兒吧,等人家客人走後再來!待過一會兒又去時,聽聽屋裡很靜,莫不是睡了?若睡了怎好意思為借錢把人家叫起來?還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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