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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球 虎兒草科,落葉灌木,高達一二丈,干皮帶皺。葉大橢圓形,邊緣有鋸齒。春月開花,百朵成簇,如球狀而肥大。小花五出深裂,瓣端圓,有短柄,其色有淡紫、紅、白。百株成族,儼如玉屏。

  我始終沒有分清繡球花的小花到底是幾瓣,只覺得是分不清瓣的一個大花球。我偶爾畫繡球,也是以意為之地畫了很多簇在一起的花瓣,哪一瓣屬於哪一朵小花,不管它!

  繡球花是很好養的,不需要施肥,也不要澆水,不用修枝,也不長蟲,到時候就開出一球一球很大的花,白得像雪,非常燦爛。這花是不耐細看的,只是赫然地在你眼前輕輕搖晃。

  我以前看過的繡球都是白的。

  我有個堂房的小姑媽——她比我才大一歲。繡球花開的時候,她就折了幾大球,插在一個白瓷瓶里,她在花下面寫小字。

  她是訂過婚的。

  聽說她婚後的生活很不幸,我那位姑父竟至動手打她。

  前年聽說,她還在,胖得不得了。

  繡球花雲南叫做“粉團花”。民歌里有用粉團花來形容女郎長得好看的。用粉團花來形容女孩子,別處的民歌里似還沒有見過。

  我看過的最好的繡球是在泰山。泰山人養繡球是一種風氣。一個茶館裡的院子裡的石凳上放著十來盆繡球,開得極好。盆面一層厚厚的喝剩的茶葉。是不是繡球宜澆殘茶?泰山盆栽的繡球花頭較小,花瓣較厚,瓣作豆綠色。這樣的繡球是可以細看的。

  杜鵑花

  淡淡的三月天,

  杜鵑花開在山坡上,

  杜鵑花開在小溪旁,

  多美麗哦,

  鄉村家的小姑娘,

  鄉村家的小姑娘。

  這是抗日戰爭期間昆明的小學生很愛唱的一首歌。董林肯詞。徐守廉曲。這是一首曲調明快的抒情歌,很好聽。不單小學生愛唱,中學生也愛唱,大學生也有愛唱的,因為一聽就記住了。

  董林肯和徐守廉是同濟大學的學生,原來都是育才中學畢業的。育才中學是全面培養學生才能的,而且是實行天才教育的學校。學生多半有藝術修養。董林肯、徐守廉都是學工的(同濟大學是工科大學),但都對藝術有很虔誠的興趣,因此能寫詞譜曲。

  我是怎麼認識他們倆的呢?因為董林肯主辦了班台萊夫的《表》的演出,約我去給演員化裝,我到同濟大學的宿舍里去見他們,認識了。那時在昆明,只要有藝術上的共同愛好,有人一介紹,就會熟起來的。

  董林肯為什麼要主持《表》的演出?我想是由於在昆明當時沒有給孩子看的戲。他組織這次演出是很辛苦的,而且演戲總有些叫人頭疼的事,但是還是堅持了下來。他不圖什麼,只是因為有一顆班台萊夫一樣的愛孩子的心。

  我記得這個戲的導演是勞元干。演員里我記得演監獄看守的,是刺殺孫傳芳的施劍翹的弟弟,他叫施什麼我已經忘記了。他是個身材魁梧的胖子。我管化裝,主要是給他貼一個大仁丹鬍子。有當時有中國秀蘭·鄧波兒之稱的小明星,長大後曾參與搜集整理《阿詩瑪》,現在寫小說、散文的女作家劉綺。有一次,不知為什麼,劇團內部鬧了意見,戲幾乎開不了場,劉綺在後台大哭。劉綺一哭,事情就解決了。

  劉綺,有這回事麼?

  前幾年我重到昆明,見到劉綺。她還能看出一點小時候的模樣。不過,聽說已經當了奶奶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時還會想起董林肯和徐守廉。我覺得這是兩個對藝術的態度極其純真,像我前面所說的,虔誠的人。他們身上沒有一點明星氣、流氓氣。這是兩個通身都是書卷氣的搞藝術的人。

  淡淡的三月天,

  杜鵑花開在山坡上,

  杜鵑花開在小溪旁……

  木香花

  我的舅舅家有一架木香花。木香花開,我們就揪下幾撮——木香柄長,似海棠,梗蒂著枝,一揪,可揪下一撮,養在淺口瓶里,可經數日。

  木香亦稱“錦柵兒”,枝條甚長。從運河的御碼頭上船,到快近車邏,有一段,兩岸全是木香,枝條伸向河上,搭成了一個長約一里的花棚。小輪船從花棚下開過,如同仙境。

  前幾年我回故鄉一次,說起這一段運河兩岸的木香花棚,誰也不知道。我有點懷疑:我是不是做夢?

  昆明木香花極多。觀音寺南面,有一道水渠,渠的兩沿,密密的長了木香。

  我和朱德熙曾於大雨少歇之際,到蓮花池閒步。雨又下起來了,我們趕快到一個小酒館避雨。要了兩杯市酒(昆明的綠陶高杯,可容三兩),一碟豬頭肉,坐了很久。連日下雨,牆腳積苔甚厚。檐下的幾隻雞都縮著一腳站著,天井裡有很大的一棚木香花,把整個天井都蓋滿了。木香的花、葉、花骨朵,都被雨水濕透,都極肥壯。

  四十年後,我寫了一首詩,用一張毛邊紙寫成一個斗方,寄給德熙:

  蓮花池外少行人,

  野店苔痕一寸深。

  濁酒一杯天過午,

  木香花漫雨沉沉。

  德熙很喜歡這幅字,叫他的兒子託了托,配一個框子,掛在他的書房裡。

  德熙在美國病逝快半年了。這幅字還掛在他在北京的書房裡。

  第六節 臘梅花

  “雪花、冰花、臘梅花……”我的小孫女這一陣老是唱這首兒歌。其實她沒有見過真的臘梅花,只是從我畫的畫上見過。

  周紫芝《竹坡詩話》云:“東南之有臘梅,蓋自近時始。余為兒童時,猶未之見。元祜間,魯直諸公方有詩,前此未嘗有賦此詩者。政和間,李端叔在姑溪,元夕見之僧舍中,嘗作兩絕,其後篇云:‘程氏園當尺五天,干金爭賞憑朱欄。莫因今日家家有,便作尋常兩等看。’觀端叔此詩,可以知前日之未嘗有也。”看他的意思,臘梅是從北方傳到南方去的。但是據我的印象,現在倒是南方多,北方少見,尤其難見到長成大樹的。我在頤和園藻鑒堂見過一棵,種在大花盆裡,放在樓梯拐角處。因為不是開花的時候,綠葉披紛,沒有人注意。和我一起住在藻鑒堂的幾個搞劇本的同志,都不認識這是什麼。

  我的家鄉有臘梅花的人家不少。我家的後園有四棵很大的臘梅。這四棵臘梅,從我記事的時候,就已經是那樣大了。很可能是我的曾祖父在世的時候種的。這樣大的臘梅,我以後在別處沒有見過。主幹有湯碗口粗細,並排種在一個磚砌的花台上。這四棵臘梅的花心是紫褐色的,按說這是名種,即所謂“檀心磬口”。臘梅有兩種,一種是檀心的,一種是白心的。我的家鄉偏重白心的,美其名日:“冰心臘梅”,而將檀心的貶為“狗心臘梅”。臘梅和狗有什麼關係呢?真是毫無道理!因為它是狗心的,我們也就不大看得起它。

  不過憑良心說,臘梅是很好看的。其特點是花極多——這也是我們不太珍惜它的原因。物稀則貴,這樣多的花,就沒有什麼稀罕了。每個枝條上都是花,無一空枝。而且長得很密,一朵挨著一朵,擠成了一串。這樣大的四棵大臘梅,滿樹繁花,黃燦燦地吐向冬日的晴空,那樣的熱熱鬧鬧,而又那樣的安安靜靜,實在是一個不尋常的境界。不過我們已經司空見慣,每年都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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