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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衝冠一怒為紅顏”,早就有人說沒有這回事,一宗巨大的歷史變故,原因豈能如此簡單!如果說吳三桂引清兵入關,與陳圓圓有一定關係,那麼他後來窮追永曆帝以至將其逼死,再後來又從擁兵自重到叛亂稱王,又將怎樣解釋呢?這和陳圓圓又有什麼關係呢?吳三桂自是吳三桂,陳圓圓對他的一生負不了責。

  我希望有人能認真研究一下吳三桂其人,給他寫一個傳。寫成歷史小說也可以,但希望忠實一些,不要有太多的演義。

  第三章 淡淡秋光

  第一節 夏天

  我記住這叢秋海棠的時候,我母親去世已經有兩三年了。

  我並沒有感傷情緒,不過看見這叢秋海棠,總會想到母親去世前是住在這裡的。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空氣很涼爽,草上還掛著露水(蜘蛛網上也掛著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人們往往把梔子花和白蘭花相比。蘇州姑娘串街賣花,嬌聲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白蘭花花朵半開,嬌嬌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氣文靜,但有點甜俗,為上海長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為聽說白蘭花要到夜間枕上才格外的香。我覺得紅“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邊花更為刺激。

  夏天的花里最為幽靜的是珠蘭。

  牽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開,午時即已萎謝。

  秋葵也命薄。瓣淡黃,白心,心外有紫暈。風吹薄瓣,楚楚可憐。

  鳳仙花有單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鳳仙花莖粗肥,湖南人用以醃“臭鹹菜”,此吾鄉所未有。

  馬齒莧、狗尾巴草、益母草,都長得非常旺盛。

  淡竹葉開淺藍色小花,如小蝴蝶,很好看。葉片微似竹葉而較柔軟。

  “萬把鉤”即蒼耳。因為結的小果上有許多小鉤,碰到它就會掛在衣服上,得小心摘去。所以孩子叫它“萬把鉤”。

  我們那裡有一種“巴根草”,貼地而去,是見縫紮根,一棵草蔓延開來,長了很多根,橫的,豎的,一大片。而且非常頑強,拉扯不斷。很小的孩子就會唱:

  巴根草,

  綠茵茵,

  唱個唱。

  把狗聽。

  最討厭的是“臭芝麻”。掏蟋蟀、捉金鈴子,常常沾了一褲腿。其臭無比,很難除淨。

  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天下皆重“黑籽紅瓤”,吾鄉獨以“三白”為貴: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東墩產者最佳。

  香瓜有:牛角酥,狀似牛角,瓜皮淡綠色,刨去皮,則瓜肉濃綠,耔赤紅,味濃而肉脆,北京亦有,謂之“羊角蜜”;蝦蟆酥,不甚甜而脆,嚼之有黃瓜香;梨瓜,大如拳,白皮,白瓤,生脆有梨香;有一種較大,皮色如蝦蟆,不甚甜,而極“面”,孩子們稱之為“奶奶哼”,說奶奶一邊吃,一邊“哼”。

  蟈蟈,我的家鄉叫做“叫蛐子”。叫蛐子有兩種。一種叫“侉叫蛐子”。那真是“侉”,跟一個叫驢子似的,叫起來“咶咶咶咶”很吵人。餵它一點辣椒,更吵得厲害。一種叫“秋叫蛐子”,全身碧綠如玻璃翠,小巧玲瓏,鳴聲亦柔細。

  別出聲,金鈴子在小玻璃盒子裡爬哪!它停下來,吃兩口食——鴨梨切成小骰子塊。於是它叫了,“丁鈴鈴鈴”……

  乘涼。

  搬一張大竹床放在天井裡,橫七豎八一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看月華。月華五色晶瑩,變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圍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大圓圈,謂之“風圈”,近幾天會颳風。“烏豬子過江了”——黑雲漫過天河,要下大雨。

  一直到露水下來,竹床子的欄杆都濕了,才回去,這時已經很困了,才沾藤枕(我們那裡夏天都枕藤枕或漆枕),已入夢鄉。

  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

  第二節 夏天的昆蟲

  蟈蟈

  蟈蟈我們那裡叫做“叫蛐子”。因為它長得粗壯結實,樣子也不大好看,還特別在前面加一個“侉”字,叫做“侉叫蛐子”。這東西就是會呱呱地叫。有時嫌它叫得太吵人了,在它的籠子上拍一下,它就大叫一聲:“呱!——”停止了。它什麼都吃。據說吃了辣椒更愛叫,我就挑頂辣的辣椒餵它。早晨,掐了南瓜花(謊花)餵它,只是取其好看而已。這東西是咬人的。有時捏住籠子,它會從竹蓖的洞裡咬你的指頭肚子一口!

  另有一種秋叫蛐子,較晚出,體小,通身碧綠如玻璃料,叫聲輕脆。秋叫蛐子養在牛角做的圓盒中,頂面有一塊玻璃。我能自己做這種牛角盒子,要緊的是弄出一塊大小合適的圓玻璃。把玻璃放在水盆里,用剪子剪,則不碎裂。秋叫蛐子價錢比侉叫蛐子貴得多。養好了,可以越冬。

  叫蛐子是可以吃的。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扔在枯樹枝火中,一會就熟了。味極似蝦。

  蟬

  蟬大別有三類。一種是“海溜”,最大,色黑,叫聲洪亮。這是蟬里的楚霸王,生命力很強。我曾捉了一隻,養在一個斷了發條的舊座鐘里,活了好多天。一種是“嘟溜”,體較小,綠色而有點銀光,樣子最好看,叫聲也好聽:“嘟溜——嘟溜——嘟溜。”一種叫“嘰溜”,最小,暗赭色,也是因其叫聲而得名。

  蟬喜歡棲息在柳樹上。古人常畫“高柳鳴蟬”,是有道理的。

  北京的孩子捉蟬用粘竿——竹竿頭上塗了粘膠。我們小時候則用蜘蛛網。選一根結實的長蘆葦,一頭撅成三角形,用線縛住,看見有大蜘蛛網就一絞,三角里絡滿了蜘蛛網,很粘。瞅准了一隻蟬,輕輕一捂,蟬的翅膀就被粘住了。

  佝僂丈人承蜩,不知道用的是什麼工具。

  蜻蜓

  家鄉的蜻蜓有三種。

  一種極大,頭胸濃綠色,腹部有黑色的環紋,尾部兩側有革質的小圓片,叫做“綠豆鋼”。這傢伙厲害得很,飛時巨大的翅膀磨得嚓嚓地響。或捉之置室內,它會對著窗玻璃猛撞。

  一種即常見的蜻蜓,有灰藍色和綠色的。蜻蜓的眼睛很尖,但到黃昏後眼力就有點不濟。它們棲息著不動,從後面輕輕伸手,一捏就能捏住。玩蜻蜓有一種惡作劇的玩法:掐一根狗尾巴草,把草莖插進蜻蜒的屁股,一撒手,蜻蜓就帶著狗尾草的穗子飛了。

  一種是紅蜻蜓。不知道什麼道理,說這是灶王爺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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