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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永遠忘不了迪埃戈。”納迪娜說。

  “不要忘掉他。可也不要調動你的往事來跟我作對。你現在就是這種做法。”他添了一句:“出於多方面的原因,你總與你的現實生活賭氣,於是你便逃遁到過去之中,你以過去的名義對現實發生的一切統統予以蔑視。”

  納迪娜顯得有點兒猶猶豫豫地看著亨利:“是的,我眷戀我的過去。”她說道。

  “我十分理解你。”亨利說道,“只是應該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並不是因為往事難以忘卻才對生活抱有惡意。恰恰相反,你是使用你過去的記憶來證明你自己這樣做有理。”

  納迪娜沉默片刻,緊咬著下嘴唇,一副聚精會神的沉思狀:“我為何會抱有惡意呢?”

  “出於怨恨,出於猜疑,這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亨利說道,“你懷疑我的愛,於是便怨恨我;而為了懲罰我,你又提防著我,一個勁地賭氣。可你想想,”他以懇切的口吻說道,“倘若我愛你,那我該得到你的信任,假如你不給予我信任,你就不公平了。”

  納迪娜一副遺憾的神態聳聳肩膀:“如果是個惡性循環,那就無法擺脫了。”

  “你可以擺脫。”亨利說道,“假如你願意,你可以。”他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即使你不肯定我該得到你的信任,你也下決心給我以信任吧。一想到有可能受到欺騙,你就感到恐懼,可這總比不公平好吧。你到時會明白的,”他補充道,“我值得信任。”

  “你覺得我對你不公平?”納迪娜問道。

  “是呀,當你責怪我不是迪埃戈,你就是不公平。我明明是一個愛你的人,可你卻把我看成判官似的人,你就不公平。”

  “我不願,我不願意不公平。”她聲音焦灼不安地說道。

  亨利微微一笑:“那就再也不要不公平了。若你再增加幾分善意,我最終一定能讓你信服。”他一邊親著她說道。

  她用胳膊勾住亨利的脖子,說道:“我請你原諒。”

  “沒有什麼事需要我原諒你的。來,”他說道,“現在儘量去睡覺吧。這些事咱們倆明天再細談吧。”

  他扶她上了床,把她床上的被子掖好,然後回到自己房間。他從來沒有這樣開誠布公地跟納迪娜交談過,他感覺到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已經開始退卻了。必須堅持下去。他嘆息了一聲。這又怎麼樣呢?要使她幸福,他自己也應該幸福才行。這天早晨,他再也不明白幸福這個詞還能有什麼意義。

  兩天後,報紙還沒有提起塞澤納克失蹤的事,亨利仍然感覺得到那座小屋四周瀰漫著一股焦味,那浮腫的面孔、開著大口子的肚子的形象一直沒有消失。可這個惡夢未盡,又添上了一種新的憂慮。三國不久前與莫斯科決裂,東西方之間如此緊張,仿佛戰爭迫在眉睫。這天下午,亨利和納迪挪用車子把迪布勒伊送到了里昂車站。迪布勒伊與許許多多的人一樣,憂心忡忡。亨利從遠處看著他與候車大廳的一些人握手。此時,他大概在想如今再去用講演報告維護和平,那太可笑了。但是,當迪布勒伊在其他三個人的陪同下向月台行走時,亨利卻有點兒遺憾地目送著他們離去。他感到自已被排斥在外。

  “咱們幹什麼呢?”納迪娜問道。

  “先去買你的車票,再去辦汽車臨時入境證。”

  “咱們還是要去?”

  “是的。”亨利說道,“要是到時確實發現形勢越來越嚴重,那我們就推遲行期。可也許會出現緩和。既然咱們已經定下了一個行期,眼下還是按這個日子走。”

  他們購買物品,其中有不少唱片;然後去了《警覺》雜誌社,繼又到《鐵鑽》周報社看了拉舒姆。共產黨人已經作出決定,判決一旦公布,便立即親手過問馬達加斯加事件;政治局將發表一項聲明,並將大搞請願書籤名活動及組織群眾集會。拉舒姆表面上儘量裝出樂觀的樣子,可心裡十分清楚這必將一無所獲。對於國際形勢,他也並不更加樂觀。亨利帶納迪娜進了一家影院。回家的路上,當汽車一開上高速公路,在濕潤的暮靄中行駛時,納迪娜便一個勁地纏著他問這問那,可亨利不知如何回答。“要是他們要動員你入伍,你怎麼辦?要是俄國人占領了巴黎,會發什麼事情?要是美國贏了,人們又會怎樣?”晚餐吃得冷冷清清,安娜一吃完飯便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亨利和納迪娜留在工作室。她從小包里拿出兩隻鼓鼓的信封和臥鋪車票。

  “你想看看你的信件嗎?”

  “想。給我吧。”

  納迪娜給他遞去一封信,自己仔細檢查著車票:“你知道,我要坐臥鋪去旅行了,真感到不好意思。”

  “你不高興?以前,你那麼渴望坐臥鋪旅行。”

  “當我坐三等車廂旅行時,我羨慕那些坐臥鋪的人,可我不願去想如今我成了別人羨慕的對象。”納迪娜說道。她把車票放進小包:“自從我手中拿著這張車票,便感覺到這是真的要出門了。可怕。”

  “你為什麼說可怕?”

  “出門總是有點兒可怕,不是嗎?”

  “讓我感到局促不安的,倒是行期不定。”亨利說道,“我多麼希望肯定這次能夠成行。”

  “不管怎樣,咱們可以推遲行期。”納迪娜說道,“參加不了拉舒姆說的那次集會,你不感到惆悵嗎?”

  “既然共產黨人就要徹底介入,那就再也用不著我了。”亨利說道,“要是一開始把行期往後推延,那就沒有道理不繼續往下推了。”他連忙補充道:“14日,又要開庭審理一件新的訴訟案。等解決了馬達加斯加問題,還會出現許許多多其他的事情。必須快刀斬亂麻。”

  “噢!這就是你的事了。”納迪娜說道。

  她開始翻閱《信息專刊》。亨利打開一封信,這是一封年輕人的來信,寫得十分懇切。這樣懇切的來信數量頗多,平常他總為之感到欣喜。可這天夜裡,不知何因,一想到他在某些人的眼裡是一個優秀的典型人物,心裡便生起一團無名火。鬧鐘敲響了6點,迪布勒伊正在作報告反對戰爭。亨利猛然感到自己多麼希望處在他的位置上。他過去經常暗自思量:“戰爭就是死亡,即使有所準備也無濟於事。”但是,當一架飛機直往下栽時,與其當一個驚恐失色的旅客,倒不如當駕駛員,想方設法讓飛機重新升向藍天。做點事情,哪怕做個報告,也比心裡隱隱約約地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蜷縮在一個角落無所事事要強。亨利想像著大廳里座無虛席,一張張臉朝向迪布勒伊,迪布勒伊正面朝聽眾,向他們發表講話。他們心底沒有恐懼、不安的位置;他們全都充滿希望。散場後,迪布勒伊將去吃紅腸,飲博若萊葡萄酒。這可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酒店,他們互相之間也沒有什麼可說的,可大家心裡都感到歡暢。亨利點起一支香菸。憑几句話制止不了戰爭;但是講話並不一定就奢望改變歷史,這也是經歷歷史的某種方式。在工作室的沉寂之中,亨利的心靈深處噩夢纏繞,他感到這段歷史經歷得很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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