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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宮門的老閽者,十分敬仰惠施的為人。他見魏王的車隊遠去了,便將昏倒在地上的惠施背到自己的小屋中,給他餵了些水。

  良久,惠施睜開眼睛。他感激地握住老閽者的手:「多謝老丈相救!」

  「相爺,您說哪兒去了!」

  「別叫我相爺了。」惠施黯然傷神地說。

  「大梁的父老百姓,永遠都將您當作相爺!」

  「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我連一條狗都不如了。」

  老閽者陪著惠施落淚:

  「相爺,想開些,一切都是命啊!」

  「是的,一切都是命!」

  惠施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宮門,慢慢來到住宅。

  莊周的書,還展在几案上。他隨手一翻,只見上面寫著:

  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茡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

  (終生勞勞碌碌,卻沒有什麼成功,疲倦困苦,卻不知道自己休息的歸宿,這不很可悲嗎!這樣的人,雖然沒有死,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形體一天天地枯竭衰老,而精神也一天天地消耗殆盡,難道不是莫大的悲哀嗎?)

  一句句話,就象一根根針一樣刺在惠施的心上。是啊,我在魏國苦心經營了幾十年,有什麼成功?我費盡了心血,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得到了滿頭的白髮!得到了滿臉的皺紋!得到了流血的心!

  「不如歸去!」

  惠施對魏國徹底絕望了。魏王既然如此對待我,我還賴在這兒,有什麼意思呢?回到蒙邑老家去吧,那兒有我的老朋友莊周,有我熟悉的山山水水。

  秋風在呼呼地刮著,樹葉鋪滿了大梁的街道,一派淒涼景象。

  惠施的車隊,一共有七輛車。一輛裝載著簡單的行李家具,一輛坐著惠施與家小,另外五輛,全是書,所謂「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幾個親信的門客,坐在裝書的車上,充當馭者。

  惠施不時從車中探出頭來,戀戀不捨地凝視著街上的行人與房屋,心中不勝悲涼。

  第一次離開大梁,也沒有這麼悽慘。因為那時候,有張儀在中間搗鬼,惠施對魏王還有一線希望。他堅信自己的理想會得到實現。

  今天離開大梁,是生離死別。魏襄王象踢開一條老狗那樣踢開了我。到別國去重振旗鼓,更是不可能了。

  真象做了一場夢。幾十年的事在彈指之間就過去了。當年隻身到魏國來闖蕩的情形,就如同發生在昨天。

  七輛馬車靜悄悄地駛出大梁東門。沒有人來為它們送行,只有城牆上的幾隻烏鴉,發出「哇哇」的叫聲,使惠施淒冷的心更加淒冷。

  這天傍晚,莊周正在與藺且說話,院子裡捶制葛麻的兒子喊道:

  「父親,外面來了幾輛馬車!」

  莊周與藺且出門一看,原來是惠施。數年不見,他更加蒼老了,微微有些駝背,眼睛中流露出疲倦的光。

  「您這是……」莊周一看惠施身後跟著家小,不解地問。

  「辭官歸隱,投奔莊兄。」惠施有氣無力地說。

  「這就好,趕快進來吧。」

  顏玉聽外面有人說話,也出來了,見此光景,便拉起惠施妻子的手,到裡邊去了。眾門客將車上的家具、書都搬到院子裡,暫時放在屋檐下。

  「我打算在這附近修幾間茅屋,聊渡殘生。」

  「惠兄,我一直在等著你哩!你如今才迷途知返,不過還來得及啊!就先在我這兒擠幾天吧。」

  當晚,兩位老友邊飲酒,邊聊天,回憶幾十年來的坎坎坷坷、風風雨雨,感慨良多。

  第二天,莊周與惠施便在離莊周家一箭之遠的一塊平地上,規劃了惠施的住宅。因為還有幾位門客,所以,惠施的茅屋要多蓋幾間。商議定後,便僱人動工了。

  一個月之後,新居落成,惠施全家搬了進去。惠施畢竟當了幾十年的宰相,有一些積蓄,生活倒也不愁。

  兩位老友,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惠施總是發泄他那一肚皮牢騷,而莊周,總是多方勸解,曉之以天命。

  這天,莊周來到惠施家中,一進門,惠施就說:

  「莊兄,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襄王又派人來請我回大梁。」

  「白日作夢!」

  「是啊!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的心,卻不能象你的真人那樣熄滅如死灰啊!」

  「惠兄,你的愛民罷兵夢也該醒了。這一輩子的經歷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我自己也沒辦法。我翻開你的書,就好象將一切都忘了,可是,一合上眼睛,大梁、相府、魏王就象鬼神一樣鑽入我的腦海。我這一生,恐怕沒救了。」

  說著,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莊周惋惜地搖搖首:

  「只將好夢當作覺,反認它鄉是故鄉。執迷不悟啊!」

  「夢覺之後還是夢,歸來故鄉無鄉情。何者為迷?何者為悟?」

  「人世萬事皆是夢,故鄉只在黃土壠。生便是迷,死便是悟!」

  惠施微微睜開雙眼:

  「如此說來,生人便不悟?悟者即死人?」

  「非也。死生實是一貫,猶如晝夜交替,春秋往復。若能滲透此理,便能悟出何者為迷,何者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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