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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問:牙齒還在嗎?

  老子說:不在了。

  商容再問:你明白了嗎?

  老子大悟:是不是“剛亡而弱存”?

  弱者生存

  據說,老子也有老師。

  老子的老師叫商容。

  商容病重時,老子去看他。

  老子說:先生可有什麼遺言要教導學生的?

  商容問:經過故鄉要下車,明白嗎?

  老子說:是不是不要忘本?

  商容又問:經過大樹要趨行,明白嗎?

  老子說:是不是應該敬老?

  商容又張開嘴巴說:你看我的舌頭還在嗎?

  老子說:在。

  又問:牙齒還在嗎?

  老子說:不在了。

  商容再問:你明白了嗎?

  老子大悟:是不是“剛亡而弱存”?

  沒錯。剛硬的就滅亡,柔弱的就存活。天擇物競,弱者生存。商容就是這觀點,老子也是這觀點。

  但,這故事是真的嗎?

  不知道,正如我們不知《老子》一書的作者是誰。李耳?老聃(讀如單)?太史儋(讀如單)?老萊子?或者這故事中的老子?可能是,更可能不是。

  種種跡象表明,《老子》一書應該完成於孔子之後,莊子之前,比楊朱還要晚一些。楊朱、老子和莊子,分別代表著先秦道家的三個階段。只不過老子其人身份不明,甚至有可能是若干人或一個團隊。打著李耳或老聃等人的旗號,是為了“借殼上市”。1

  那就姑且叫他“老子”。

  貫穿《老子》一書的思想,確實就是剛亡弱存。想想看,天底下最柔弱的是什麼?水。最能攻堅勝強的又是什麼?還是水。再堅固的城池,洪水漫過來,也沒了。再堅硬的石頭,水不停地滴,也能滴穿。

  這就叫“弱之勝強,柔之勝剛”。2

  那麼,弱為什麼能勝強,柔為什麼能克剛?

  不爭。

  比如水,跟誰爭呢?不但不爭,還讓。水,總是往低處流,把高處讓給別人。它也總是待在人們不想去和看不起的地方,叫“處眾人之所惡”;同時,又把大家都想要的送給大家,叫“善利萬物而不爭”。

  所以老子說──

  上善若水。3

  那麼,跟水最像的是誰?

  女人。

  是的,女人和水,至少有四點相同:柔軟、弱勢、被動、居下。比如做愛,最常規的是女下位,女人躺著讓男人上。這就叫“為其靜也,故宜為下”。

  結果怎麼樣呢?

  女人吞沒男人,男人筋疲力盡,一瀉千里。何況男人再有力氣,再有勁頭,總有不行的時候,女人則不會。所以,女人比男人厲害,也比男人持久。

  因此老子說──

  天下之交也,牝恆以靜勝牡。

  牝(讀如聘),就是雌性或女人;牡(讀如母),就是雄性或男人。以靜制動,以下制上,贏在女人,這就是普天之下性關係的規律。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

  女人比男人好,下面比上面好,不動比亂動好。

  老子認為,這是普遍真理。

  於是老子說──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4

  下流就是下游。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大國應該像江河的下游,成為天下的女人或雌性。

  下游好嗎?

  好!那是“百穀王”。

  百穀就是百川,王就是往。百川所匯,就是江河的入海口。眾望所歸,即為王。

  那麼,為什麼所有的水都往江裏海里流?當然是“以其善下之”,即謙恭自下,善於放低身段,做低姿態。這就叫“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5

  也許,這就是老子的王道。

  它當然是生存之道。

  誰的生存?

  弱者。

  這並不奇怪。畢竟,老子的政治理想,是“小國寡民”,是“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6 那麼請問,這樣的社會是什麼時候的事?最晚也是邦國時代初期,甚至遠在部落和氏族時代。到戰國,氏族、部落和方國(部落國家)還有嗎?早就沒了,只能憑弔。

  於是,天擇物競,弱者生存,便成了王道。

  因此,老子不厭其煩地說,大國和君王,一定要“去甚,去奢,去泰”,7 也就是不要貪得無厭,不要驕奢yín逸,不要飛揚跋扈。相反,作為強勢者,一要慈,二要儉,三要不敢為天下先,8 最好還能“為之下”。9 居於下才近於道,也才能持久。

  換句話說,大國即便要兼併,也請你低調一點,溫柔一點,緩慢一點,不要霸道,好嗎?

  呵呵,這當然是王道。

  奇怪的是,它在實際生活中卻常常被看作兵道。10

  兵道與兵法

  的確,老子像孫子。

  孫子就是孫武,《孫子兵法》的作者。據說,他當過吳王闔閭的軍事顧問、教官和將領,年代比《老子》一書的作者早,所以說老子像孫子,而非孫子像老子。

  老和孫,都喜歡水。孫子就說──

  兵形象水。

  這裡說的兵,就是用兵作戰;形,則是戰略戰術、方式方法。所以,兵形就是形兵,即指揮戰鬥;象則是象形,即模擬和仿效。所謂“兵形象水”,也就是用兵之道和形兵之法,要向水學習。

  學習也容易。比方說,水“避高而趨下”,兵就要“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就要“因敵而制勝”。水並不一定非得怎麼流,仗也不一定非得怎麼打。這就叫“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因此孫子認為,戰爭的最高境界,就應該像行雲流水,順其自然又變幻莫測。只要能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就是用兵如神(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於是孫子又說──

  形兵之極,至於無形。11

  呵呵,他也崇尚無。

  但,“上善若水”跟“兵形象水”,一樣嗎?

  不一樣。

  表面上看,老和孫都主張“水往低處流”。然而老子的“為之下”,是真的低姿態,甚至當真與世無爭。孫子的意思,卻是專挑敵人虛弱的地方下手。就像水,哪兒低,哪兒有空隙,就往哪兒去。

  那麼,空隙在哪兒?

  孫子列了五條。

  第一條叫“必死可殺”,就是還沒開戰,先想犧牲,這樣的人不難讓他去死。第二叫“必生可虜”,就是還沒殺敵,先想活命。這樣的人,一抓一個準。第三叫“忿速可侮”,就是但凡性急、暴躁、易怒的人,都可以戲弄。第四叫“廉潔可辱”,就是對那些愛惜羽毛看重名譽的人,可以用羞辱的辦法讓他中計。第五叫“愛民可煩”,就是可以利用對方的心軟,進行騷擾和要挾。12

  類似的話,老子也說過。

  只不過,是反過來說的。

  老子說,善於當兵的,不英武;善於作戰的,不憤怒;善於勝敵的,不與敵人交鋒。這就叫“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與”。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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